01
董其昌題跋中的書法
題跋是董其昌書法的直觀反映。董其昌的書法飄逸秀雅,蕭散處有六朝人韻味。而董其昌的題跋書法,雖然不是獨立的作品,但往往佳作頻出。并且他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遇強則強,其題跋書法的精彩程度與被題跋作品的水平成正比。
如王羲之《行穰帖》,為初唐時期的雙鉤填墨摹本,勾摹精細,是現存極少的能忠實反映王羲之書法風貌的摹本。董其昌對此帖極為激賞,共有四段跋語,其中較長的有兩段,分別以小字與大字書寫,從開始的謹嚴有度,到后來逐漸放飛自我,達到了心手兩暢的境界,墨色變化上也是由濃至淡,由濕至枯,瀟灑閑逸。
董其昌跋《行穰帖》
02
董其昌題跋中的書畫理論
在這些題跋中,時常可見其書畫理論思想。董其昌影響最為深遠的理論就是山水畫史上的“南北宗論”。
董其昌按照自己的邏輯,將唐代以來的山水畫分成“南”“北”兩大脈絡,并列出各自代表人物。光有理論,沒有驗證也不行,在董其昌看來,前人書畫名跡是自己理論的重要實證,因此他以這些作品為載體,將自己的見解在這些名品上的題跋上表現出來。由于他影響大,加上門生故吏眾多,這個理論得以迅速傳播。
在米友仁《云山得意圖》后,董其昌題到:“米元暉畫,自負出王右丞之上,觀其晚年墨戲,真淘洗宋時院體,而以造化為師,蓋吾家北苑之嫡冢也。”
董其昌跋《云山得意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在董源的《龍宿郊民圖》題跋中,他為元代四大家“溯其原委,一以北苑(董源)為師”。
董其昌跋《龍宿郊民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在巨然《層巖叢樹圖》中,董其昌又說:“僧巨然真蹟神品。觀此圖。始知吳仲圭師承有出藍之能。元四大家之自本自根。非易易也。”
董其昌跋《層巖叢樹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關于“南北宗”的提法,在與董其昌同時代的莫是龍著作中也有出現,不過真正有條件通過歷代名跡來不斷強調并且驗證理論的,只有董其昌一個人。
在一些細節中,我們還能窺見有趣的信息。比如對董源,董其昌尤為偏好,稱之為“吾家北苑”,在其作品題跋中往往長篇大論,或不吝溢美之詞。
董其昌跋王蒙《谷口春耕圖》局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但在同被他列為南宗派別的范寬的名作《溪山行旅圖》上,董其昌卻并未有太多議論,僅僅很平淡地題上“北宋范中立谿山行旅圖。董其昌觀”。即便在后來的《石渠寶笈》中,對這幅名作的記錄也很簡單,寥寥數十字,前一半明確表示這幅畫在當時只被視為次等之作,后一半還著重強調了畫上有董其昌的題跋。可見哪怕到了清中期,董的題跋依然很受重視。
董其昌跋《溪山行旅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今天,《溪山行旅圖》已經被認為是宋人山水第一神品,無數美術史大家都對它津津樂道,前述待遇似與現在的地位不相匹配,但也反映了審美隨著時代的變遷。
03
董其昌題跋中的鑒定
《石渠寶笈》對《溪山行旅圖》的描述中,專門拈出董其昌在詩堂上的題字,由于更早的《宣和畫譜》中并沒有著錄此作,因此這幅畫的名字和作者都沿用的是董其昌留下的信息,足見彼時董其昌在收藏鑒定領域的地位和受重視程度。董其昌是收藏鑒賞大家,今天我們耳熟能詳的很多重量級作品中,很多都留下了他的墨跡。絹紙脆弱,保存不易,可以想見,當年他經手的作品肯定更多。而類似《溪山行旅圖》那種一錘定音并被后世沿用的鑒定還有不少。
董其昌跋《溪山行旅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宋人《寫生蛺蝶圖》,在前人著述中沒有任何關于作者的信息,而董其昌將之定為北宋趙昌所畫,此后便沿襲下來。
董其昌跋《寫生蛺蝶圖》
故宮博物院藏
另還有張旭的《古詩四帖》,在他之前一直被定為謝靈運所書,董其昌在題跋里一語中的,否定此說,并在此基礎上考定為張旭所書。
董其昌跋《古詩四帖》
遼寧省博物館藏
04
董其昌題跋中的收藏理念
在《蜀素帖》第一段題跋中,董其昌視之如至寶“驪龍珠”,但第二段題跋卻顯示,《蜀素帖》被轉手到海寧陳瓛家。當初,吳廷轉讓此卷時,董其昌還借友人之口説“吳太學書畫船為之減色”,現在輪到他自己把“驪龍珠”讓出去。從這里或許可以看出董其昌的收藏理念,那就是物為我用,保持藏品的更新與流動。
董其昌跋《蜀素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董其昌一生推崇米芾,在收藏上也多少受其影響。對于書畫收藏,米芾曾言:“書畫不可論價,士人難以貨取,所以通書畫博易,自是雅致。今人收一物,與性命俱,大可笑。人生適目之事,看久即厭,時易新玩,兩適其欲,乃是達者。”董其昌正是以實際行動踐行此說,他的很多重量級藏品,都有被轉讓出去的記錄。
董其昌書致隅陽公索要墨跡《靈飛經》、《蓮華經》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05
董其昌題跋中的書畫交易
董其昌經手書畫尤為豐富,在其題跋中,透漏出一些作品的來源及去向,反映了當時的鑒藏及交易活動。檢索在董其昌題跋中出現的一些人名,發現諸如吳用卿、王越石、吳孝甫、吳翼明、程季白、汪宗孝、汪景淳等人,都是出身徽州的書畫收藏家或書畫交易商人。
如前述《蜀素帖》就是董其昌用了數件名跡從徽州書畫商人吳廷手中交換而來的。
董其昌跋《蜀素帖》局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在南宋李唐《江山小景圖》的董其昌題跋中,我們還能知道《江山小景圖》原為韓世能舊藏,韓世能官至禮部侍郎,是董其昌的座師。董其昌曾在韓家見過這幅畫,對它一見傾心。
南宋 李唐 《江山小景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而韓世能去世后,其子韓逢禧因事將《江山小景圖》質押給“好事家”,不能贖回,因此將此事告知董其昌,董其昌于是把《行穰帖》給了韓逢禧,換得《江山小景圖》。我們知道,《行穰帖》后來就在吳廷之手,那個董其昌沒點名的“好事家”或許就是吳廷。
董其昌跋《江山小景圖》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06
董其昌題跋中的交游
董其昌出身貧寒,在其漫長的人生之中周旋于官商各色人等之間,最后能取得不俗的成就,還構建起自己的“書畫收藏帝國”,與他的人情練達有很大的關系。他留下的題跋中不僅有透露出其私人交游,如和一生摯友陳繼儒的書畫往來。
董其昌為陳繼儒跋馬琬山水
辛辛那提美術館藏
還顯示了其政治交游。董其昌曾將傳為米芾的《云起樓》圖和傳為虞世南的《蘭亭序》摹本分別贈送給吳正志和茅止生。這二位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他們都出身官宦世家。尤其是吳正志家族,與當時的頂層申時行和葉向高關系密切。而董其昌與申時行家有姻親關系,這中間是否有借用吳正志的關系,值得深入研究。
董其昌跋《云起樓圖》
弗利爾美術館藏
總體看來,董其昌留下的這些題跋,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學術價值和史料價值,他的思想、生活以及交游都在其中有所體現,因此研究題跋具有重要意義。通過本書收集的200多件董其昌對前賢名跡的題跋,可以還原一個更加立體而多面的董其昌。讀者有心,或許還能有更多深入而新穎的發現。董其昌的擁護者和反對者很多,但是無論喜歡與否,都沒辦法繞開他,這也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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