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王風·黍離》

公元416年，劉裕親率東晉北府軍，從后秦手中重奪取洛陽。那里曾是東周、東漢與魏晉的故都，對退守半壁江山的正統者而言具有天然正義。因此，一行人利用短暫間隙，特意跑去參觀這座久違的中原大城。

他們留下的私人信件，成為我們了解這段歷史民情的最佳素材。

南北朝的洛陽與漢魏時期基本重疊

首先是在洛陽城外，東晉將士們拜訪孟津，也就是周武王滅商前聚集大軍的地方。雖然西岐收獲到大量盟友入伙，依然覺得實力有限，還不足以徹底攻破朝歌。所以在簡單閱兵后決定暫緩行動，寧可等對手率先犯錯。千年后，牧野鷹揚的號角聲早已退怯，但人世間的攻伐殺戮不曾有過停歇。劉裕同樣清楚自己沒可能一舉平定中原，難免不會為現實境遇而觸景傷情。

隨后，北府軍將輸送人員、糧草的船隊留在建春門。全體成員整肅甲胄儀容，懷著敬畏肅穆之心情列隊入城。同時不忘安排防御，只留下高級將官們四處探訪古跡。

入城前 劉裕將運輸船隊留在郊外

由于戰爭摧殘，彼時的洛陽早已不復往夕繁華，但城市內外遍布自東漢以來的各種遺跡。比如高臺門外的平樂觀，曾是漢靈帝大肆閱兵取樂之處。盡管大漢帝國早已毀于兵災，故都居民也是一貧如洗，但始終有漢人在那里安置銅馬和銅飛廉。估計是前后幾代人遭強敵蹂躪，又無力擺脫待宰肥羊命運，才用來勉強維持心理平衡。除此之外，就是向東晉士兵發出“來眾皆羌胡“的無奈哀嘆。

當然，洛陽城的歷史遠不止于兩漢，后來的曹丕就斥巨資重建被董卓焚毀的宮殿。他還興建規模宏大的凌云臺，其中危樓可高百尺，登上區便可俯瞰全城景色。雖然遠處宮室蕭條如鬼屋，卻依舊不失王者氣度，讓觀者贊嘆先祖的強盛。臺下的河水仍然奔流不息，往深潭里投石頭要很久才能聽到響聲。附近還有源自漢朝的冰井，可供帝王們冰鎮各種食物或飲品。如今，北府兵們也享受到這番待遇，不失為戰亂年代的獨特感悟。

洛陽的很多遺跡可追述至東周

從曹魏宮殿的南門出發，可以看到大小官吏的各級官署。其中太尉府的門口擺著巨大銅駝，所以整條路也被稱為銅駝街。永嘉之亂爆發后，石勒的大軍在城外縱橫馳騁，城中因封鎖而造成饑荒嚴重。不僅發生人相食慘案，連大部分官員都棄城而去。晉懷帝決定東奔倉垣，命人準備船只出逃。因身邊已無護衛可用，與數十個朝士一起在銅駝街上遭盜賊劫掠。最后被逼回宮中，十分狼狽。等到胡人軍隊進城，又縱火焚毀銅駝。所以，劉裕等人看到這對巨大銅駝，不禁要為過去的慘痛記憶感到悲傷。

在過去的國子學門口，東晉士們看到曹魏時期刻寫的大篆、石鼓文，以及隸書版《六經》。曾幾何時，這里就是天下讀書人的學習范本，如今則顯得格外悲涼落寞。至于年代更早的東漢石碑，大都化為殘破不堪的文物遺跡，能夠解讀者更是寥寥無幾。可見五胡蠻族君主雖有心保護儒家，卻不能給予大一統王朝時代的充沛資源。

漢魏時代的宮殿雖被荒廢 依然給東晉訪客以巨大震撼

可悲的是，即便在號稱保護傳統的南方，經典的詮釋權也只屬于少數世家大族。尋常寒門之士縱然出色，大概率還是會遭遇“英俊沉下僚”的可悲命運，能像劉裕和幕僚這類人終究是絕對少數。

稍后，北府兵將領們的參觀面積進一步擴大，由洛陽城內蔓延至周遭郊區。譬如廣陽門外，便是司馬炎囚禁蜀后主劉禪與末代吳主孫皓的住宅。遙想當年，雄踞江東的孫皓曾經氣吞萬里如虎，宣稱自己為晉武帝準備好棲身之所。結果卻是自己家破被俘，成為北方天子腳下的人肉戰利品。豈料勝利者最后也向匈奴跪拜，淪為對方的青衫仆役，而苗裔南渡到孫氏故地躲避。這番造化弄人般的歷史進程，足以讓任何時代的觀者都迸發出感嘆。

洛陽城北的邙山 有著大量古代帝王墓

洛陽城北則有接納無數死去權貴的邙山。那里山川絢麗、風光宜人，而且土厚水低，相傳連老子都曾跑去煉丹。所以自古就被當做宜于殯葬的風水寶地，塞滿了諸多帝王陵墓，年代可由東周一直延續到漢魏晉三代。不過，在歷經多次亂世后，這類帝王陵寢往往難逃盜掘破壞。不僅陪藏品被洗劫一空，包裹尸體的玉衣也被扒去，甚至會有挫骨揚灰風險。劉裕等人雖有所不忍，還是下令北府軍將殘余廟堂的建筑拆毀，充當防御胡族騎兵的野戰工事。

此外，洛陽郊外還散布著漢朝廣野君酈食其的血食廟。當初奉命祭祀他的百姓已經散去，主體建筑物經過修修補補也明顯沒落，石碑上的文字根本無法辨認。

除了紙杯繁茂 南北朝前期的洛陽已相當破敗

有趣的是，當年曹魏在宮城太平殿前種植的蕓香依舊茂盛，而漢光武帝劉秀的陵墓前也長出杏樹。一些東晉將士們紛紛拿來食用，緩解漫漫征途中的饑渴。由于覺得果實很甜，還托人將杏核寄回南方，以便后方的家人可以栽種。

當然，洛陽附近的廢墟并非全為歷史遺跡，城西就坐落著石勒修建的平樂觀壁壘。他就是在這里擊敗前趙皇帝劉曜，建立只屬于自己的北方霸權。當年石趙擁有過全身覆甲的黑槊龍驤軍，可以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擊敗過各路胡漢強兵。最終被孤懸河西的前涼大將謝艾擊破，成為十六國亂世中的小小注腳。

劉裕見到的最年輕遺跡 出自石勒的手筆

次年，劉裕又率領北府軍離開洛陽，向著更為古樸的舊都長安進發。可惜，這場氣勢如虹的北伐注定只是曇花一現，東晉王朝的最大疆域也就短暫定格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