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補了戛納、奧斯卡最高獎沒有韓國電影的空白,但他目前最好的作品一定是《寄生蟲》嗎?
私以為,《殺人回憶》才是。
《殺人回憶》的原型案件已偵破,關于案件本身無需贅述,就電影來說,奉俊昊的敘事手法特別純粹,純粹的好看。
故事節奏搭配急促的鼓點,讓觀眾跟主角一樣焦急迫切,后面辦案陷入僵局,每當以為逼近真相,怎料真相離的更遠。
情緒起起伏伏,希望、失望、絕望,人性就此異變,觀眾也如同徐警官一樣,看到女學生遇害,再也按捺不住癲狂的內心,想要舉槍斃了他,為所有受害者報仇。
可事實卻與想法南轅北轍。
所以結尾宋康昊盯向鏡頭打破第四面墻的神來之筆才會如此震撼。
奉俊昊始終調動著觀眾的心弦,直至最后一刻也充滿吸引力,足見其嫻熟的講故事功底。
在風格上,《殺人回憶》更接近黑色電影。
不單單說犯罪,而是在說明慘案發生的原因是什么,是整個韓國從上到下的體制腐化,警察辦案只知大記憶恢復術,連小孩都知道他們只會冤枉無辜好人。
明明只需調出人馬就能避免一位受害者遇害,可軍政府統治期間,他們把所有人都派去鎮壓示威游行,最后的小女孩看著因民防訓練而關掉的一盞盞燈,閉上的一扇扇門,無望心死,時代也成了幫兇。
然而這漫長的季節,即便過了幾十年還是沒能過去。
這是《殺人回憶》好看的根本,是犯罪片,也是時代片,宋康昊末了的那一盯,看的是兇手,也審視韓國,奉俊昊不愧是電影社會學家。
接下來是《寄生蟲》,韓國影史留名的作品。
片中呈現的最好的是階層分化,底層改變了形象,但掩蓋不住底層才是換不掉的印記,嗅覺、視覺、聽覺、味覺、語言、性都可以將階級輕易區分。
奉俊昊用大筆墨描述了氣味,這種氣味是地鐵公交上的窮人味,火車上的泡面味,出租車上的汗臭味,廉價衣服上的劣質洗衣粉味,地下室、城中村的發霉味。
總之都是窮酸味,這種窮酸味隔絕了階層,因為富人出門都是私人汽車接送,穿不過季的衣服,噴著名牌香水,幾乎不會有與窮人相遇的機會,身上自然不會沾到窮酸味。
最后悲劇的直接原因也是窮酸味導致的,奉俊昊直言不諱的借助這一點道出寄生的本質,窮人寄生富人,富人寄生韓國,韓國寄生美國,下意識的習慣讓三六九等顯而易見,很傷人卻是事實。
之后是《母親》,元斌退伍后的第一部電影。
母愛版《殺人回憶》,只不過《殺人回憶》是拼命想起,《母親》是使勁忘記,母親為何是忘記?因為她也成了劊子手。
兒子先天性智力低下,五歲時母親想過一了百了,但終因買的藥效果不佳而失敗,此后她加倍對兒子好,她的世界都以兒子為中心。
就像開頭她在割草,眼中只有街對面的兒子,兒子被車撞,她驚慌的跑過去,哪怕自己的手被割傷了也不在乎,只擔心兒子有沒有事。
正因為她這種極端畸形的愛讓她對外在的歧視與不公正對待極其敏感,想讓兒子像正常人一樣活著,幫兒子善后一切事宜,可物極必反。
兒子被當成殺人兇手逮捕起來后母親并不相信,找警察、找律師,做到了她能想到的所有來證明兒子無罪,都徒勞無功后她依然不放棄。
直至發現受害者的手機,通過手機找到拾荒老人,老人親眼目睹了她兒子殺死了那個女孩,她所懷疑的事實即是真相,母親失控打死了老人,她也成了劊子手,與那些她曾厭惡的人一樣。
所以當她聽到頂罪的日本男孩時才會放聲大哭,自己兒子有母親為他庇佑,這個替兒子去伏法的孩子卻沒有母親為他奔走相告,而罪魁禍首就是自己。
自此,以前對兒子寸步不離的她變了,變的想要逃避,不敢面對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兒子,兒子把針灸盒給她后的驚慌失措是害怕,是愧疚。
她在大腿上扎的那一針終究留給了自己,用物理性遺忘來麻痹自己。
只要舞跳的夠快夠歡,回憶就追不上我,但奉俊昊也用視聽語言言明了有些東西不可能忘掉。
如開頭母親起舞有個用手遮眼的動作,試圖不去直視太陽,結尾鏡頭越來越遠,畫面模糊但母親的身影猶在。
掩耳盜鈴終歸騙的是自己,用一生都洗不凈所犯下的罪孽,不是選擇性遺忘就可以當做沒發生,母親好像什么都忘了,但好像什么都知道,總有些痕跡是抹不去的。
然后是《綁架門口狗》,奉俊昊的長片處女作。
這是一部諷刺精美小品,結構巧妙,有不少好玩的巧思,如用衛生紙丈量100米,醉酒后踹掉的反光鏡。
嫌狗煩、殺死狗、狗被吃、養起狗、狗丟了、找回狗、因狗得福的文本,看起來詼諧有趣,會心一笑,其中以狗隱喻社會與階層的設定也頗具意味,雖然奉俊昊后來認為很傻,但作為第一部作品能夠自圓其說已經很不錯了。
此外,片中上下樓梯、上下坡的寓意,以及色彩與影像風格也成了奉俊昊電影中不可或缺的作者性。
包括用電影解構社會學的內核,潔身自好固然值得敬佩,但不懂的阿諛奉承、人情世故,在社會上很難立足。
就像男主一樣,想拼真本事當上教授,可巴結領導才有晉升機會,想進步的人很多,憑什么輪到你?社會的毒打終會讓你明白。
只是《綁架門口狗》的故事過于單薄。
哪怕奉俊昊拍的偏懸疑,也加入了超現實主義,但簡單的劇本對觀眾的吸引力還是不夠足,故事性上不如他后來的作品。
在編劇技巧方面也沒那么成熟,使得導致該片并未取得預期的票房,傾注心血卻票房慘敗讓奉俊昊心灰意冷,用他自己的話說感覺都下地獄了。
后來籌備《殺人回憶》困難重重,但皇天不負有心人,宋康昊看到了《綁架門口狗》,覺得奉俊昊十分有才華。
于是主動提出加盟《殺人回憶》,彼時的宋康昊已是影帝,貴為一線明星,有了他的支持,《殺人回憶》的進展便順利許多。
上映后,《殺人回憶》一飛沖天,奉俊昊和宋康昊自此成為老搭檔,開創了韓國電影的許多第一次,也為影迷留下了諸多經典。
再者是《漢江怪物》,科幻外衣的社會片。
單從故事性上看,《漢江怪物》有足夠的吸引力,盡管怪物開頭就露出全貌喪失了神秘感與恐懼感,但敘事節奏一直在情緒點上。
宋康昊的女兒被怪物吃掉,他們一家人悲痛欲絕,深夜的一通電話,女兒還活著,一家人重拾信心,想方設法逃出醫院去救女兒。
中間經歷了老父親臨死前的揮手,宋康昊被當做樣本研究,弟弟中計差點被抓,女兒憑借自身毅力自救,每一處的反轉都有種反類型的味道,意料之中又意想不到。
最后裴斗娜帥氣的一箭,宋康昊看到女兒被怪物殺死后的決絕。
以及收養與女兒一同被抓的孤兒,在小賣部里警覺的拿著槍,溫馨的吃著飯,星斗市民的幸福其實就是這么簡單,這些情節都讓該片充滿張力。
此外,片中依然有奉俊昊擅長的荒誕黑色幽默和社會問題,即政治諷刺。
怪物不是肉眼可見的漢江怪物,而是軟弱無能、寄人籬下的青瓦臺,文化霸權、蠶食鯨吞的美利堅。
本來韓國可以反抗美國將化學廢料排進漢江,但強權一施壓,他們就慫了,只能照做,導致怪物出現傷人性命,到了這時依舊可以及時止損,只要青瓦臺派出軍隊,怪物扛不住充足的火力覆蓋。
可是,美國為了掩蓋沒有病毒的丑聞,刻意捏造意識形態的謊言。
讓整個韓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一場悲情的鬧劇上演,韓國人失去了父親與孩子,許多人因美國強行要求排放的氣體口耳鼻出血。
韓國在他們眼里就是個實驗基地,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沒有主權也沒有話語權,不能讓曾經為了這個國家運動過的有志青年有飯吃,不能保護本可幸福生活的一家人,不能實現小孩子換部新手機的愿望。
奉俊昊反美,但對本國也不盡是悲觀。
怪物事件過后,宋康昊不再貪吃嗜睡,而是隨時端著槍盯著窗外的一舉一動,守護著收養的小男孩。
關掉了廢話連篇的電視臺講話,寓意韓國應該站起來為了未來去做些什么,不要當別人的影子,只要這樣,未來才可期。 只是電影終歸是電影,現實還是不如奉俊昊所愿,韓國仍然是那個聽話的美軍基地。
接著是《雪國列車》,奉俊昊第一部英語片。
若論商業角度,《雪國列車》無疑是合格的,敘事節奏,多重反轉,再加點政治隱喻,都能叫人看的入神又兼具解讀性。
可一旦考慮其他,《雪國列車》就弊端盡顯了,相較于前半段的起義,后半段直接垮了,維爾福的解密讓本片變成了一部徹頭徹尾的類型片。
革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維持平衡的詭計,以及上層人給下等人設計的大逃殺魷魚游戲,大大降低了其內核,弄巧成拙,成了只為反轉而服務。
這樣一來,所有東西都流于表面了,什么社會問題、階層分化的黑殘深都是刻意為之的森嚴等級。
頭車的紙醉金迷、糜爛不堪,尾車的弱肉強食直白到沒有一點值得深入的地方,遠不如《寄生蟲》那般細致入微,雖沒有屠殺但細思極恐,反觀《雪國列車》根本沒這種恐怖,太過追求類型化反倒失去了本色。
尤其是渲染了一整場,被眾人神話的維爾福竟然如此不堪一擊,正反派的不對等也讓該片喪失部分精彩。
不過,奉俊昊還是大膽的,作為第一部沖擊國際的英文片,最后人類滅亡,白人一個不剩,幸存者是黃種人和黑人。
其中擁有話語權的還是韓國人,宇宙是韓國的黑色幽默讓人會心一笑,但他們碰到了北極熊,這個世界會好嗎?誰知道呢。
最后是《玉子》和《編號17》,半斤八兩。
《玉子》是奉俊昊第一次入圍戛納主競賽,但過程中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彼時的評委會主席是阿莫多瓦,他公開批《玉子》是網大,沒上過院線,不可能給它獎,結果自然是奉俊昊空手而歸。
到了2019年,《寄生蟲》再次沖擊金棕櫚,與之競爭的則是阿莫多瓦的《榮耀與痛苦》,命運有時候就是這么巧合,奉俊昊擊敗了阿莫多瓦。
雖然阿莫多瓦當時的行為過于偏見,但事后諸葛亮來說,《玉子》的質量不足以拿下金棕櫚。
文本設計是亮點,這是奉俊昊的拿手好戲,把故事講的流暢,大眾藝術就該如此,但兒童奇幻片還是有些低幼。
社會議題也沒什么可講的,就是環保、動保、普世價值的老一套,再加入救一人易救天下難的抉擇,沒什么新鮮感。
而電影技法,從《玉子》身上看不到多么精湛的視聽,很簡單的商業邏輯,整個一鬧劇,這讓《玉子》成為了奉俊昊迄今為止最普通的作品。
與之相比,《編號17》也沒好到哪去,就不多說了。
整體而言,奉俊昊迄今為止的確沒有拍過爛片,縱然有些片子一般,但看還是能看的,算是商業與藝術結合的比較好的導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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