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柒柒 供圖|一曼
一曼,90后,繩縛師。
當紅繩一點一點把身體捆縛住,一曼清晰感覺到繩子的力道和疼痛感,她抬眼向面前的鏡子看去,一具軀殼躺在榻榻米上,動彈不得。她感覺到陌生,迷茫,似乎不認識鏡中的自己,一時間,無措害羞恐懼,各種各樣的情緒像潮水一樣漫上來。
突然,身體被吊離地面,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后,隨之而來的是徹底的放空和安全感,繩縛師的動作沒有停下來,仍在捆綁、打結,一曼在這種騰空的放松中,逐漸墜入睡眠......
2023年3月的一天,90后繩縛師一曼完成了對繩縛的初體驗,在此之前,她有嚴重的睡眠障礙,處于離職和低谷期的她,已經快三天沒有好好睡一覺。
#避難所
這是一項小眾而隱秘的職業:繩縛師——通過對客戶有技巧性地捆綁,來幫助客戶釋放情緒和壓力,滿足客戶被捆綁的欲望。
繩縛工作室隱匿在城南一處小區內。
走出電梯,看著兩邊一樣的民宅大門,我一邊嘀咕著“怎么沒有掛工作室的牌子”,一邊給一曼發消息。
一側的門打開,穿著一身暗底藍色長旗袍的一曼招呼我進去,她的笑帶著些初見的拘謹,我想起當初在線上提采訪邀約時,她說自己是I人,有些社恐。
走進去,別有洞天,房間內鋪設了榻榻米,三室的房子客廳被布置成繩縛體驗區,立著幾根立柱,立柱間掛著大竹桿,用于吊縛,地上散落地放著麻繩和其他工具,兩盞落地燈彌散出暖黃的光,打在一曼光潔的臉上,有些神秘和魅惑。
“安全感和治愈。繩縛第一次給我的感覺是這樣的,所以我希望我的繩子給人的感覺就是沒有性的。”
一曼講述完自己對繩縛初體驗的感受后,說道,每個人對于繩縛的感覺不一樣,一個人對于繩縛的初體驗,基本上決定了以后會往哪方面想去體驗或者發展。
“我希望給別人帶來的是療愈,而不是欲望。”一曼在繩身上感覺不到欲望,所以她沒辦法把她沒有的東西給別人。
有些男客戶來工作室看過或者體驗過之后,會來一句:“搞半天,純綠色的哦。”
也有男客戶在添加微信之初,就會言語騷擾:“能不能用腳踩我?語言辱罵我?你能不能把我捆起來打?”
接觸得多了,一曼有段時間變得有些厭男,對這些帶著性目的來的人一鍵拉黑刪除。
“會不會懟回去?”我問。
一曼歪起嘴唇搖頭:“不會。我有句名言是:我不會罵你,我怕你會爽到。”
繩縛的起源與“情色”“受虐”“調教”關聯,但現代繩縛已有了不止于情色的發展,例如裝置藝術、時尚造型、心理療愈等等,繩縛活動也衍生出個人愛好、工作減壓、獵奇嘗試、情侶夫妻情趣等諸多方面的行為方式。
繩縛時,一曼會特意穿得好看一點,化精致的妝容,“就算沒有觀眾,我還是希望這是一場有美感的表演。”到后來接觸的人越來越多,一曼發現對于有些人來說,繩縛是一種避難所。
一曼的客戶中,年齡最大的有五六十歲,他在年紀很小,甚至還沒有性啟蒙的時候,就隱隱有了想被捆起來的想法,他也曾嘗試過自己捆自己,嘗試找人捆他,都沒有成功。直到在一曼這體驗過后,他說:“有種圓夢的感覺。”
陽光下,人們努力營造出光鮮體面,帶著看不見的面具,避難所里,他們選擇直面欲望,被束縛,被控制。
“身體自由的時候,腦子好像從不休息,總想著忙不完的事情。身體被束縛的時候,才感受到腦子休息時的樣子,純粹的放松。”
當失眠的體驗者回去之后睡得很好;當情侶在一曼面前擁抱;當體驗結束擁抱的時候,體驗者突然痛哭;當體驗者說他被吊起來的時候突然覺得世界的千千萬萬都穿過他......
“他們讓我覺得做這件事情是有意義的,成就感是我能堅持到現在最主要的原因。”對于一曼來說,繩縛也是一處避難所。
#新生
3月7日夜晚,河西一家地下演出場所的舞臺上,紅色霓虹燈帶纏繞在三角鐵架上,一曼和模特帶著面具,進行著一場名為“新生”的繩縛表演,繩縛師和被縛者扮演的是同一個人,自己和自己間有激烈的掙扎,有溫柔的愛撫與和解的釋然。
年輕的女孩圍坐在四周,獵奇地觀看著,也有人掏出手機,拍下開場時,被一曼拋撒的寫有對女孩偏見的紙張——“理科女孩學的不如男孩好”“女人做得好不如嫁得好”......
這是一場三八婦女節的全女性主題派對,宣傳語上寫著:“我祝你能夠真正作為女性而快樂,從出生到死亡不會因為性別承受比人類多余的苦難和不公。也祝你能夠解放身體,不再遭受騷擾的同時也不再擁有性羞恥。”
關于“新生”的主題,一曼一開始并沒想好該如何用繩縛的方式去展現,直到討論時,朋友發出疑問:“人怎么會去傷害以前的自己呢?”
一曼愣住了,回復說:“人就是會傷害以前的自己,不管是精神還是肉體上,人就是會不理解以前的自己。”
一曼是最近兩年才開始接納和喜歡上自己,在此之前她一直很討厭自己,苛責自己——以前的我為什么不能做得更好一些,更完美一些,賺的錢更多一些?那是不是現在就會不一樣。
為了逃避原生家庭給她規劃的人生路線,一曼從小縣城逃離到長沙,沒有人可以依靠,感情上被欺騙過,欠過債,換過很多工作,一個人去醫院,焦慮壓力孤獨曾經把她逐漸推入到人生谷底。
“女孩長大的過程像是重新把自己養一遍。我希望她們不需要付出我這么大的代價。”
當天的表演是一曼第一次做公開表演,從小,唱歌跳舞她都不擅長,連集體的詩歌朗誦她都沒上過臺,即使有會的東西,也不足夠讓她有自信上臺。
舞臺上,她拋棄了老師提議的完全做不到的柔美舞蹈動作,替換成了更有舞臺效果的吊縛,盡管當天她還在重感冒的狀態,但她還是感受到從身體里迸發的爆發力和表演欲,“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我對表演是有渴望的。”
#萬物皆可綁
“這樣的演出機會并不多。”一曼作為繩縛師的日常,更多的是每周六的沙龍、不定期的預約體驗和繩縛技術練習。
作為繩縛師帶來的收入很不穩定,在全國,女性繩縛師很少,全職繩縛師更少,一曼的主職做著一份運營工作,維持著她的基本生活開支。
一曼剛開始學繩縛時,就發現對打繩結好像有天賦,很快就學會了最基本的本結。繼續深入學習時,發現模特很難找,只要有人愿意當模特,她就請人吃飯喝飲料,“當練習模特和體驗被縛完全不同,我都會跟對方講,我也許會一個結,反復打來打去,你不會有任何體驗感,在我眼中你跟凳子沒有什么區別。”
缺模特時,萬物皆可綁,一曼隨時拿起身邊的玩偶,“這個海綿寶寶也被我綁過,”她又笑著指向房間里的凳子鏡子柱子,“這些都被綁過。”
△一曼剛學繩縛時的練習作品
學習內容不止于打結,還有人體構造、心理學等等。客戶來體驗繩縛時,會詳細詢問對方有沒有什么外傷,有什么不能觸碰的位置,有什么禁忌,有沒有幽閉恐懼癥,介不介意別人觀看等等。
在進行正式繩縛之前,先會大概感知對方的柔韌度,繩縛過程中會詢問有沒有局部麻的癥狀。一曼遇到過客戶沉溺于疼痛感,不如實告知身體感受的情況,“有些人會為了體驗感,犧牲掉一部分安全性。”
一曼的客戶中,三四十歲左右的男性客戶居多,對部分人的反感逐漸轉化為無需清晰地去做切割。
“人的欲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不希望我的繩帶有性欲望,它可能會有性張力,但我想主動給對方施加一些性幻想。”一曼只能控制繩路,沒有辦法控制被縛者的思想。
大部分女性被縛者心思細膩敏感,一曼想要傳達的微小情感,對方能感知到,一曼也能感覺到對方的情緒。當一曼很溫柔地捆綁時,女性往往能明顯感知到溫柔的這一面,但男性的反饋可能是:“你綁得太松了,能不能力氣大一點?”
一曼動作利落地演示了不同的捆綁方式,然后又一路順暢地逐一解開。她雙手交織地整理著麻繩,一捆麻繩八米長,一次繩縛體驗大概需要8-10根,“難的是繩路的邏輯。”
走出繩藝館的小區時,密密的雨垂直落下,把夜氤氳得更暗,一曼緊了緊身上的呢子外套,撐一把傘裊裊消失在視線外。
像她說的那樣,繩縛治愈了她,但繩縛只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最終是我自己療愈了自己。”
Q&A
Q:如果用三個詞形容你自己,會是哪三個詞?
一曼:自卑,自負......然后還有一個是自相矛盾吧。我有時候感覺需要有一個更確切的目標,向上走,有時候又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腦子里天天都會自己跟自己搏斗。
Q:你平常還喜歡做什么?
一曼:我的朋友圈基本是繩縛這一圈人。大家出來吃飯、唱歌,或者一起玩劇本殺。
Q:你覺得繩縛有影響你什么嗎?
一曼:其實我挺內向,繩縛讓我的社交圈被迫擴大了,哈哈哈。像有人來的時候,我要照顧一下新人,就會I人被迫營業。
Q: 周圍的人知道你做繩縛師嗎?
一曼:都不知道,哈哈哈,我的兩個朋友圈之間分得很開,我有兩個微信號。
我知道肯定會有爭議,其實我不是很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但我會覺得很麻煩。也可能是我還不夠勇敢吧。
我其實有想過,因為我還是想要露臉去演出,但現在還沒有準備好。
△鬼市上,一曼在做繩藝表演
作者——柒柒
一個喜歡寫故事的湘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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