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彼岸的一方書桌,一桌好酒好菜,談笑風生的作家朋友,是國際寫作計劃作家難忘的愛荷華記憶。聶華苓女士創辦的國際寫作計劃不僅是不同國家作家交流的驛站,也同樣將世界文化聯結到了一起。在這里沒有語言隔閡,只有心懷文學的朋友們。跟隨作家們的文字,讓我們重回美麗的愛荷華,回憶聶華苓女士。
湖北廣水聶華苓文學館
01
懷一顆赤子之心,在暗夜里點燃篝火
華苓家的露臺上,時不時的,聚著清談的人,談著詩和小說,還有八卦里的人和事,聽起來風馬牛不相及,可是,這里和那里,有一股潛流,努力向既定的軌跡靠近,那是日常的生活。就好比紐約百老匯的劇場里,歌劇院的魅影向觀眾們說:我們要好好的活著!在這樣的特殊時刻里,生活就成為宣言。愛荷華也沒有落伍,愛荷華從來沒曾落伍,一種一收的玉米地,花開花謝的灌木叢,時漲時落的河水,還有“國際寫作計劃”,每到秋天,作家們就來了,帶著行囊和寫作中的草稿本,自己的語言和家鄉的小吃,聶華苓后院里的鹿群也來了,看上去還是上年的一群,事實上已經換了代。
——王安憶《美麗的愛荷華》
華苓
永遠記得你爽朗的笑聲
經過許多戰亂
看過許多人事悲哀
你仍然可以開懷大笑
使人忘掉煩憂
相信生命可以更美好更燦爛
回到保羅·安格爾身邊
相信你仍然充滿溫暖與愛
在下一個春天
愛荷華每一朵盛放的花
都帶來你們永遠對人間的祝福
——蔣勛
2018年,林懷民、蔣勛與聶華苓
愛荷華的聶華苓——在我的印象里,真美好。
8月底我和賢亮經舊金山到達了美國中部的小城愛荷華。聶華苓來到機場迎接我們。一見面就彼此覺得像“老友相逢”。她親熱、真切、文氣、柔和,好似老大姐一樣,而且充滿活力。我們怎么會像“老友相逢”?是因為早就都讀過對方的書,還是性情相投,天性使然?華苓沒有直接把我們馬上送到駐地,而是開車帶我們去到一家用昔時的水泵房改建成的別致的小飯店,吃一頓地道的本地飯菜,然后驅車進入這小城的市區。
愛荷華的城區松散地散布在一片大自然里。人在城中開著車,有時會進入一片簇密的林間,于是在車里可以聞到很濃重的木葉的氣息。如果汽車窗外全是綠色,你會覺得綠色融進了車內。華苓一邊緩緩地駕車行駛,一邊向我們介紹愛荷華這座小城和國際寫作計劃的工作,好像散步聊天。每到路口逢到紅燈,雖然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都會停下車等候綠燈,叫你感受這座小城固有的秩序與文明。忽然華苓指著車窗外叫我們看。原來是被路燈照亮的樹上出現一片紅葉,紅得像花。華苓叫著:“哎呀,這是我今年看到的第一片紅葉,真好,你們和秋天一起來了。”
我忽然體會到華苓的用心,因為我們要在這里生活四個月,她第一天就用這樣的“接待”方式,讓我們很舒服又自然地進入了這個美好的小城。
——馮驥才《愛荷華生活》
我不明白的是,你天天上班,照顧這么多人,怎么還能找到時間寫出那么好的小說。你傾聽每個人的問題,彷彿你自己完全沒有問題。
你總是用笑聲打發了困難。你總是朝著太陽的方向走。
你沒走遠, 聶先生,我們始終記著你心胸寬大的笑聲。
我們也很放心。陽光下Paul喊著“Hualing, Hualing”迎接你,擁抱你,像許多偉大小說的圓滿結局。
天冷了, 聶先生, 你和Paul都要保重喔。
——林懷民
安格爾與聶華苓最后的合影
要有多么廣博的愛,
才能持續數十年,
如母如姊、照拂每一位
才情獨特的作家,安適溫暖!
致敬!致謝!永遠感念的華苓老師!
——吳晟
1980年,艾青、王蒙、李怡、吳晟與聶華苓安格爾夫婦
聶華苓在一間充滿了回憶的房子里寫完了這部回憶錄,沒有舴艋舟載不了許多愁的哀怨,是人生煙云紛至沓來長江后浪推前浪的記憶撞擊。三生三世,四個字濃縮了聶華苓在內地、臺灣、美國三段體的人生履歷,正如聶華苓自己的描述:“我是一棵樹,根在內地,干在臺灣,枝葉在愛荷華。”這一棵樹自然會經歷很多的風雨雷電,惟其如此,樹的生命力也異常地強盛。
——蘇童《聶華苓的 <三生三世> :
回憶成為她最蒼涼的姿勢》
左起:蘇童、聶華苓、遲子建、畢飛宇
華苓老師豪爽大方,有一次她帶我逛超市,我看見陳列著海產品的玻璃柜中,浮游著一只大螃蟹,有兩斤重吧,不由驚嘆。她發現我垂涎這只螃蟹,便張羅著買下。我說除非我來買,要不就不吃它,就算饒它一命。華苓老師笑笑,沒說什么。幾天以后,她忽然打來電話,興奮地說,子建你真有口福,我把你看上的那只大螃蟹買回來了,我就知道,它不會被別人買走的!她在電話里得意地笑著,而我在電話這端,卻濕了眼睛。除了親人,沒誰對我這么好過。那晚我們在燈影下,把酒品咂大螃蟹,暢快極了。她與我開玩笑,說我要成為愛荷華的名人了,因為她去綠化店買東西,店主對她說IWP請來的中國女人,常來店里買紅酒,操著半生不熟的英語。我知道她是在一個愉快的時刻,以她的方式鼓勵我學習英語。我也心領神會,學習了一段,一度還能與人做簡單的交流。但我對英語終究沒有發自內心的熱情,加之惰性,最終還是沒有堅持下來,我想華苓老師對此一定很失望吧。
兩個月前的中秋節,我給華苓老師寫郵件,問她愛荷華升起月亮了嗎?她回復道:“看了你的信,我馬上到門口去看月亮。月亮說:子建不在這兒,我不來。我今天正想著你呢,月亮也不理我。”
我想告訴她,月亮不來,那是因為她就是一枚月亮。
月亮是不老的。
——遲子建《愛荷華的月亮》
2008年,遲子建與聶華苓
大概只有在我們兩個人聊天的場合,她才會變得嚴肅起來。她對作家作品的激賞與毫不留情的批評同樣令我印象深刻。在她喜歡開玩笑的外表之下,我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她激憤、深情、憂傷以及祖母般的慈愛,當然也有她留給這個世界的無與倫比的智慧。
回到北京之后,隨著聶老師年事漸高,我們之間的通信也日漸稀疏。在不斷重讀她的作品時,我偶爾也會想起維特根斯坦在評價列夫·托爾斯泰時曾說過的那句話。
她是一個真誠的人,她有權寫作。
——格非《懷念聶華苓老師》
中間一下子過了許多年。在旅行時,我在誠品書店買到了臺灣版《三輩子》這本書,我看到了一個更豐富、更敏感的聶華苓。她沒有中國人常見的表面形式化,她是直率的、真實的、熱烈的,她的情感既深厚,又達觀。她的表達也如詩如畫,常讓我贊嘆。
——春樹《永遠懷念聶華苓》
我還記得那天我們吃完月餅,告辭離開,曉藍老師開車送我們,聶老師和七姨就站在紅房子的臺階上看著我們。下山回頭,她們還在,下山再回頭,她們還在。老太太和年輕一點的老太太,身影籠在光中,樓頂一輪圓月。這是告別的情景,也是圓滿的意象。
我看過聶老師的許多書,聽過聶老師的許多傳奇,這些都不用贅述。而我回憶起她來,想到的總是紅樓中,圓月下的那一抹身影。她念著老朋友。
——石一楓《紅樓,圓月,老朋友》
1983年,茹志鵑王安憶母女、吳祖光與聶華苓
安寓一別,我就時常想到這天會降臨,好不舍。
聶華苓老師是真正在苦難之中走過,再去普渡眾生的文字人。
縱然知道她的文字和風骨是不朽的,我仍然為世上少了她這樣的人而傷心,她的優雅、睿智和慷慨,都是世間罕見的。
——莊梅巖
我對于聶華苓女士,最初始的記憶來自《失去的金鈴子》,她的長篇小說,她的作品。
那時候我13歲,在童年的末尾,青春期的開始,是一個比較麻煩的年紀。萬幸的是,《失去的金鈴子》里面那個女主角,只比我大兩三歲而已。雖然她的年代是在抗戰時期,可我卻絲毫不覺得她有多么遙遠,我跟著她一起住在那個美好的村子里,躲避戰亂的同時,一起經歷那些獨屬于年輕時代的困惑。彼時我是孤獨的,只不過,在閱讀這篇小說的時候,我有了一個朋友。所以在那個寒假里,我大概把那本書讀了三四遍——約等于整個假期這個朋友都和我在一起。我尤其喜歡小說快結束的部分,大風雪之夜,女主角爆發出來的勇敢——我清晰地知道,這種勇氣,我尚且沒有。但我為這個朋友高興,她經歷了那么多,于是真的有所獲得。
那部小說里彌漫著的堅韌與赤誠,就是聶華苓女士本人的樣子。
13歲的時候我并不知道,二十年后我有了榮幸,被邀請參加愛荷華大學的國際寫作計劃。我像很多人的回憶文章那樣,與聶華苓女士,與其他前輩和朋友們,在鹿園度過了那些愉快的時光。草草杯盤共笑語,昏昏燈火話平生。我告訴她我很喜歡《失去的金鈴子》,卻不好意思告訴她我真正想表達的意思。
在那個麻煩的年紀,一個小孩的痛苦是很容易被大人嘲笑的。感謝她和她的小說,沒有嘲笑我。
——笛安《我眼中的聶華苓女士》
在紀錄片里, N 女士是如此健談,好像一切對話最后都將回到風暴的中心,餐桌的原點,由這位沙龍女主人一一收住或重新開啟。即使隔著屏幕,你仍然能感受她強大的人格魅力,熱情,直率,堅毅,天真,風風火火地創造出一切并穩穩地托住一切,包括她自己的,和她所造福的生活。
然而必須承認,對我來說,所有的影像片段都是遙遠的。
什么是近的?一位年約百歲的老人的頭發、眼神、背脊、腳步,以及她的金魚般的記憶。似乎所有全新的事實都從某一刻起減緩了向她涌入的速度:它們沖進她的頭腦,漏了一大片出來,再沖進去,最后幾乎全遺漏在外面。
衰老是不遺余力的。好在衰老并不等于光暈的削弱。所有已存儲在N女士頭腦中的自我認知依然清晰有序。我看著她,好像她的身體里住著另一個完整的自己,這個自己活躍,獨立,對于其所作所為有著不容分辯的掌控和堅信。
——王占黑《女士的品格》
02
做一個種樹的人,在大洋彼岸開枝散葉
這是一個有趣的活動。首先你學習怎么樣在美國生活,安裝電話,銀行開戶,獲得個人支票簿,去小館點菜用餐。到伊格爾﹙鷹牌﹚大超市采購食物。搭乘校園大巴,搭乘公共汽車。去公寓地下室的游泳池游泳。清晨跑步,從“五月花”出發,跑到愛荷華河邊,過橋,轉過愛荷華劇院,再往回跑。也包括自己做飯,善用美國式的半成品食品,例如湯料與火腿腸與小泥腸。我與羅馬尼亞作家喬治·巴拉依查﹙ George Balaita ﹚共用一個廚房與一個衛生間,同時各有自己的臥室與書室。有一次我煮上小泥腸后回屋寫作,泥腸煮干,冒煙,火警警報器響動,巴拉依查急呼“王蒙,滅火、開窗”,挽救了一場火災。不無反響的中篇小說《雜色》就是這樣寫出來的。
——王蒙《不僅僅是回憶》
2017年11月,國際寫作計劃50周年慶祝會上,前左起:聶華苓、痖弦,后排:劉偉成、畢飛宇、董啟章
聶老師是IWP的創生者,雖然當時已經退休,仍然像母親一樣地照料著來自世界各地、參與活動的成員;尤其是海峽兩岸密切接觸、交流的作家們。
她無論如何都保持著對后生作者們一得之見的尊重和期待,就是不對人失望。
——張大春《她就是不對你失望》
2024年 夏天 余華、蘇童和我在希臘克里特島一起參與拍攝一部紀錄片,聊著聊著大家忽然意識到原來我們都是愛荷華大學IWP的校友。2002年李銳、蔣韻、孟京輝和我,還有廖一梅 和 姜杰,一起參加IWP,此后我們一直保持 了這份友誼。我是個詩人,但由于 這個緣分,我后來也多次參與過孟京輝的戲劇活動。
整個世界文學界是一個大的community(群落,社區)。在這個community之內有一個特殊的community,那就是IWP。聶老師是這個community的靈魂人物,她是燈塔一般的人物。她對于中國作家有特殊的意義。她從大陸到臺灣,從臺灣到美國,她帶著她的風沙苦難,帶著她的歷史記憶,帶著她的抱負夢想,帶著她的語言,翻過或推到一道道柵欄,在封閉的高墻上鑿出門來,讓世界鋪展在我們面前。她讓我們跨出自己,在多語種語境中反思自己,表達自己。
2002年那個秋冬的愛荷華,如今歷歷在目。聶老師的家就是我們幾個中國作家的家。我記得她小山上的房子,那里面的燈光,那里面的歡聲笑語,她桌上茅盾的字、墻上黃永玉、趙少昂、汪曾祺的水墨畫和來自日本和非洲的面具,以及她冰箱里的食物。2011年10月我和詩人周瓚一起在美國巡回朗誦。一到愛荷華,在旅館一扔下行李,也沒跟聶老師打招呼,我就就循著記憶中的路線,沿著愛荷華河,一個人騰騰跑到聶老師的家。我按門鈴,她正好在家。她見到我時非常驚訝和驚喜。我記得我們熱烈的擁抱。
——西川《聶老師是我的貴人》
他們在山坡上的紅色木屋,被聶老師命名為“鹿園”的那個家,是我最想念的地方。想念壁爐里的爐火,壁爐前的搖椅,想念餐廳里碩大的長餐桌,想念微醺時聶老師豪邁的大笑。有一次,在鹿園舉行的熱鬧的派對上,聶老師舉著酒杯,眼睛里水波蕩漾,就是那樣哈哈地一陣陣仰天大笑,帶著灑脫狂放的酒意,以及,剎那浮現的少女般的嬌媚。那笑聲讓我深深動容,我想,真美,這樣的人生。
——蔣韻《愛荷華的奇跡》
2004年,聶華苓(左一)、陳丹燕(中)、莫言(右一)、上海作家唐穎(后)
靈感襲來,你說
‘愛荷華’
從此小城荷花盛開
作家詩人如約而至
鹿群不請自來
感情用事總能成事
心血來潮詩文如潮
山上紅樓譽滿全球
眾人屏息,用文學的節奏
聽窗外鹿鳴呦呦
這里語言不是障礙
仇恨可以消解
在響亮的笑聲里
從文學的角度
看玻璃上鹿影徘徊
安格爾走后,鹿不再來
聶老師謝幕,荷花不開
明月不照
故人不歸
寂寞紅樓
——莫言《寂寞紅樓》
莫言與聶華苓
2022年,在我駐站 IWP 的那個秋天,承蒙藍藍老師邀請,已經拜訪過那個地方——墓園坐落在一座山丘上,柔和的草地間站立著高大的楓楊,枝葉在風中搖晃,聲如落雨。小徑迷宮般彼此纏繞,好一陣尋覓過后,曉藍老師在一座圓形的墓碑前停下腳步。黑色大理石背后,墓志銘是“I can’t move mountains. But I can make light ”——Paul ENGLE(“我不能移山,卻能造光”——保羅·安格爾)。我們久久站在這墓石前,仿佛在逝者的人海中找到了一座島嶼。“媽媽已經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了”,曉藍老師說著,目光落向左下角的銘文:
HUALING NIEH 1925—
在這四海歸帆處,倚在墓石邊的花束依然鮮艷,往生者們仿佛只是在這個明媚的下午小憩,一切都是短暫的,一切又都是永恒的。
——七堇年《悼念聶先生》
左起:聶華苓、Nana ABULADZE (格魯吉亞小說家、學者)、Krystyna D?BROWSKA(波蘭詩人、散文作家,翻譯家)、Noa Morag(以色列小說家、編輯)
媽媽走了,我也不需要趕著上飛機回美國了。在我離開之前我已經跟殯儀館做了一些初步的安排,選了一個淺色的木頭棺材,里面鋪著白顏色的緞子,媽媽躺在里面會很舒服。我在離開媽媽那兒的頭一天晚上,已經把她曾經說過埋葬時要穿的那套略帶橘色的桃紅鑲金邊絲長裙和上衣在烘干機中干洗好了。
22號早上,在北京舞蹈學院民族民間系的分論壇上做了最后一個發言:中西交流及合作。然后幫媽媽辦理了一些早就安排了的事。晚上我打電話給殯儀館,接電話的人說:“我們聽說你在國外。”我說:“請你們好好照顧我媽媽。” 說出來之后,有一份很奇怪的感覺。
24號下午在北京坐上飛機,20個小時之后,深夜抵達愛荷華的西達拉皮茲機場。雷雨迎接我。剛退休的「國際寫作計劃」工作三十年的娜塔莎在機場接我,陪我一起走進安寓。我沒有上樓,也沒有走進媽媽的臥室,我把行李拉到我以前大學時住的小房間,關上門,在這個屋子里度過第一個沒有媽媽在這兒等我的夜晚。
——王曉藍《媽媽,我愛您》
在臺灣文學界,和聶華苓有同床之誼的還有瓊瑤姐,但叫她聶阿姨的只有我吧?然而,聶阿姨已于 2024年10月21日辭世;瓊瑤 姐也于 同年12月4日逝世了!
六十一年前同游宜蘭,晚上又在太平山招待所同床聊天,每次回想,彷彿還聽到聶阿姨金鈴子似的笑聲…而今,天上人間,三人之誼只余我一人,怎能不感慨萬千!
——季季《同床之誼聶阿姨》
03
建一座文學驛站,在破碎中尋找完整
韓國詩人許世旭曾把聶華苓小山丘上翼然俯瞰愛荷華河的獨立屋,比喻為“四海苑”,說聶華苓的陽臺上“常搬來一個地球”,歡聚了來自世界不同國籍的作家,“嘻哈哈地浪蕩、浪蕩。 ”
聶華苓的寓所,蔚為世界作家們的國際之家!
聶華苓窮畢生的精力,在美國中西部的小鎮,獨力撐起一片蔚藍色的文學天空,成為作家心焉神馳的文化理想國度。
希望她得到安息!
——彥火《聶華苓的傳奇》
聶老師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很快,我們的聚會就從周末變成了每隔一兩天就要聚一次。在我們的暢談和爭論中,鹿園由沉沉暮色而漆黑一片,由漆黑一片而星斗滿天,由星斗滿天而月朗星稀……常常是聊到午夜,我們告辭說,聶老師太晚了,今天就到這兒吧。聶老師斷然抬起手來,不行,不行,我還沒有累呢,你們年輕人還怕什么?來,再喝一點酒,你們自己挑!于是,夜色就在溫暖的燈光下,在晶瑩的酒杯里一寸一寸褪去。
——李銳《溫暖的燈光》
2002年,李銳,蔣韻、西川、孟京輝,廖一梅與聶華苓
華苓穿著長裙握著酒杯,淡妝的臉容笑盈盈的有些靦腆。這一個深秋之夜在鹿園的派對年年都有,已經延續了四十多年,女主人仍然有些靦腆,靦腆微笑的華苓很女人。作家們在猜測華苓的年齡,他們的疑惑是,六十年代華苓已經和Paul創建了IWP(國際寫作計劃),可華苓現在看上去頂多只有六十歲,他們互相說。我呵呵地笑,似乎這比贊賞華苓的文化貢獻更令我高興。他們不知道,在三兩知己中,華苓經常縱聲大笑,那時候覺得她只有二十歲。
——唐穎《2004年的秋天》
左一為參與活動的希臘作家,左二為上海作家唐穎,左三為國際寫作中心工作人員,右側是莫言。拍攝于2004年9月,圖源:新華每日電訊
一個晴和的傍晚,我到聶老師家里去吃晚飯。天快黑的時候,聶老師家的后院卻來了一群鹿,全是野生的,一個個人高馬大。剎那間我就恍惚了,——我這到底是在哪兒呢?望著落地玻璃窗的窗外,聶老師告訴我,安格爾活著的時候時常喂它們,它們就經常來。安格爾都走了這么多年了,可那些鹿都記得這里的晚餐。一代又一代,安格爾的晚餐早就成了它們的基因了。現在,聶老師專門托了人,接著喂。我就那么坐在暖洋洋的餐廳里,一邊吃,一邊渴望著能和某一頭野鹿對視一眼。很遺憾,我努力了很久,最終也沒能如愿。
就在那一天的夜里,好端端的,愛荷華迎來了它的初雪。我一直在陪聶老師喝酒,都凌晨的兩點了,我們都不知道換了人間。到了告別的時候,聶老師發現我的身上只穿了一件T恤,便說,你等等。她最終拿來了一件安格爾生前穿過的運動衫,長袖,加厚,綠色的。還有誰不知道聶老師和安格爾的事呢?還有誰不知道安格爾的遺物對聶老師來說意味著什么呢?——我哪里敢穿?不可以的。我說,我跑步回去,凍不著。可聶老師不同意,執意幫我穿上了。在漆黑的同時也是雪白的初雪之夜,我就是穿著安格爾當年穿過的、加厚的、長袖的、綠色的運動衫回到酒店的。冷啊。也因為跑,我居然也出了一身的汗。——安格爾的運動衫我要不要洗一洗呢?
第二天的上午,聶老師給我的酒店打來了電話,聶老師說,我看了,那件衣服你很合身。我說,是的。聶老師說,你就留下吧。我說,我帶了冬衣了。聶老師說,送給你了。我說,你想好了沒有?聶老師說,想好了,我送給你。
這件加厚的、綠色的長袖運動衫至今保留在我的衣櫥里。我非常清楚,這件珍貴的文物不屬于我。會有那么一天,我會捐出去的。現在,每到南京的初雪,我都會想起遙遠的愛荷華。那是聶老師的城市。
——畢飛宇《初雪愛荷華》
2017年,IWP五十周年紀念合影,前排左起:痖弦,聶華苓,聶華蓉,彥火。后排:笛安,董啟章,畢飛宇,顏忠賢,劉偉成
對于我這樣無知的后輩來說,她就是一個二十紀心靈可能經歷、所以恐怖、顛倒、痛苦的全幅唐卡,那些故事可以從積滿灰塵、污垢的所在,一件件拿出來,讓你看見人性的冷酷,但又看見人性的正直善良。
聶老師說起這些作家們,當年在這個客廳,那就像《世說新語》里頭的各種人物風華、意氣、瀟灑、光燄流曳,她好像在告訴我們:“孩子,創作者就該是這樣的啊!就該像野馬一樣,天地是那么寬廣空曠啊!”
——駱以軍《看,這才是真正的愛人類、
愛文學,真正溫柔寬闊的人啊》
那一年,與傳奇相遇
我遠遠看見一個一生
活了三輩子的傳奇女子
微笑著向我說:歡迎。歡迎你來,這里
是你圓文學之夢的地方——
四下青草如茵
永不沉落的夕陽
飄浮在愛荷華校園的河面
我說:終于
我來到與自己相遇的天涯
找到一個可以澈照世界的視角——
1983年,陳映真和夫人陳麗娜與聶華苓、保羅
「而你,竟然就活了三生三世不止
在眾人的仰視里?」
依然從容,指給我
多少人曾經路過,駐足,又起飛
盛大起飛——那時
你說:「你看,他們多么歡欣鼓舞
為了看清自己胸臆里的詩
人生藍圖里的
永遠的遠方??」
——陳克華《悼聶華苓兩首》
我在二零一六年夏末來到愛荷華,遇見華苓老師,第一次見面,在搭了大棚的歡迎酒會上,華苓老師喝了一杯酒之后便邀我們來自中國,臺灣,香港和新加坡的幾位華人作家一同去她家中繼續喝酒。日后那棟半山腰的紅樓我們去過很多次,見到出來游蕩的鹿,暢聊八十年代至今三十多年的歷史與文學,以及很多很多動人的記憶和愛。
我回國以后反復讀過很多遍華苓老師所著《三生三世》,又推薦給很多朋友,對我來說華苓老師所輻射出來的愛與能量推動了世界的溝通與進步,澄凈,明亮,我九年前感受到的力量,受用至今。
——周嘉寧
曉藍聽護理說,聶老師臨走時,來了好幾只鹿,它們或伸著脖子往屋內張望,或靜靜地趴在草坪上。不知怎地,我想起前幾天編輯家黃小初發在微信上的一段話:“聶老師的離世,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結束……”
——張楚《與聶華苓老師的最后兩次相見》
國際作家協會主席,是徐遲先生對您的最中肯的也是最高的評價。您實至名歸,當之無愧。這個世界上多一部作品,少一部作品,多一個作家,少一個作家,也許無所謂,但是如果沒有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很多作家的經歷和認知、世界文學交流史、乃至世界文學史,一定會有不一樣的面貌,甚至可能會留下很多缺憾。
——劉川鄂《聶華苓追思會吊文》
初審:范維哲
復審:薛子俊
終審:趙 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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