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老街的磚墻還沁著露水。我掀開竹簾走下木樓梯,阿婆的豆漿攤已經飄出焦香——她總用柴火鐵鍋熬豆,鍋底結著二十年的糊痂。藍邊瓷碗遞過來時,總要先在井水里浸三分鐘,"這樣喝著透心亮",她布滿裂痕的手背沾著豆皮,像老樹根上綻開的苔花。
轉角裁縫鋪的玻璃柜里,鐵皮青蛙和木頭陀螺守著一卷卷的確良布料。陳師傅踩著蝴蝶牌縫紉機改校服褲腳,針腳走得比座鐘發條還準。有次我紐扣崩了,他竟從鐵盒里翻出粒三十年前的貝殼扣,"當年給蔣家小少爺做長衫剩下的"。
午后的陽光斜切過青石板,照見醬園門前的百子柜。陶缸里浮著竹編漏斗,三年陳的豆瓣醬在陰影里悄悄發酵。掌柜老李舀醬時總要講段掌故:"看見檐角那個石獅子沒?民國廿三年墜過道雷,把獅爪劈成了龍爪。"他說這話時,醬香混著梁間的陳年木香,在穿堂風里織成張琥珀色的網。
暮色漫過馬頭墻時,茶館二樓飄出《珍珠塔》的彈詞。八仙桌邊的老人們用搪瓷杯喝本地曲毫,杯底沉著幾粒未化的冰糖。穿對襟衫的說書先生敲響梨花板,驚起梁間棲著的家燕,翅膀剪碎的光影落在褪色的"公私合營"標牌上,恍如時光撒落的金箔。
當路燈亮起柏油馬路,老巷像條擱淺的烏篷船。窗欞間漏出的越劇聲里,我常想這些凝固的時光切片,或許正是這座古城對抗遺忘的方式——如同醬缸里深藏的菌絲,在靜默中醞釀著某種永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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