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中的松子是一個勤奮、自律、堅強,一生都在追求愛和認可的人,但她總在不幸的關系中被殘忍的對待,直到孤獨的死去。
松子的不幸在于,她始終以孩童般的認知去應對成年人世界的生存法則,拒絕成長、拒絕接受成年人世界的復雜性。
造成這種不幸的根源則是松子在原生家庭長期缺愛引發的病態依賴心理,迫使她以“討好模式”重復自毀式的情感索取?。?
1. ?松子的行為模式很幼態
像是一個迷失在成年人世界里的孩子,松子按照自己對成人世界的理解、努力地配合別人演出卻總以悲劇收場。
每次崩潰后,她總會嘶吼,“為什么?”
松子無法理解自己的行為為什么在這個世界上行不通,不懂自稱太宰治附體的作家徹也為什么自殺,也無法明白龍洋一為什么恐懼幸福。
在松子的世界里,母親像是不存在,父親則將注意力傾注于生病的妹妹久美。
松子長期處于被忽視狀態,沒有得到足夠的愛和關注。
她習慣以“扮鬼臉”取悅父親,這個舉動的成功強化了她對“自我工具化”的依賴,也就是認為只有滿足他人需求才能獲得愛,為后續自我犧牲的行為模式埋下伏筆。
當父親不再回應她的滑稽表演時,已經成年了的松子表現出孩子般的失落與崩潰。
松子與世界的互動始終遵循著幼稚化行為邏輯:
在偷竊事件中,她將"犯錯-道歉"簡化為幼兒園式的解決模板,既缺乏教師應有的責任意識,也模糊了道德邊界。
為了補齊學生的偷竊款,她竟然偷拿同屋同事的錢;為了早點回去洗澡,竟然替一名學生擔下偷竊的罪名;為了封口,竟然接受教導主任的猥褻。
如果不是那個猥瑣的教導主任足夠無恥給捅了上去,這事兒估計就這么稀里糊涂的過去了,她大概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
她的思路像小孩子一樣簡單,覺得認了錯,把錢補回去就沒事了。具體誰去認錯,那無所謂。
甚至她內心可能缺少應有的行為準則,不太清楚有些事是不可以做的,身體的有些部位是絕對不可以隨便給人看的。
她可以跟著剛認識幾分鐘的人回家,可以非常努力的去做“少兒不宜”的浴室女郎,并為自己得到認可感到由衷的高興。
她的內心完全處于不設防狀態。誰說話合乎心意、給塊糖就被哄走了。然后幻想著,只要她足夠聽話、努力,人家會一直說話好聽、一直給她糖吃。
嚴格來說,她并不是真的對學生好。一名真正負責的老師,應該認真的查清楚事實,把學生管教好。而她想要的只是盡快息事寧人。
如同一個任性的不講道理的孩子,松子固執地只看自己想看的、只要自己想要的,以至于完全看不到爸爸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家庭有多累,看不到一直因為重病甚至無法自由行走的妹妹有多痛苦。
她看不到家人的好,也看不到別人的壞。
這種心智水平投射在每段關系中——
她為作家男友徹也從弟弟那里借到錢時,如同用零花錢討好玩伴。至于弟弟怎么過,她不去想;至于她有什么資格從弟弟那里借錢,她也不去想,只要弄到錢,讓徹也開心就行。
在接受岡野包養時,猶如孩童爭奪玩具般與對方妻子比容貌。她看了一眼對方的妻子,覺得人家不夠漂亮就完全不是她的對手,篤定幸福唾手可及,高興得像是凱旋的英雄,一路鮮花遍野。
至于自己的“幸福”是否會傷害別人,這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就像離家前殘忍地甩開掙扎著拼命爬出來阻止她的妹妹,毫無愧疚感。當然,愧疚也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妹妹在她眼里始終是個搶走父親注意力的“幸運兒”。
出獄那年,大概三十五六歲,毫無根據的相信只見過一次面就同居一個月、在獄中八年沒有任何聯系的理發師會癡情地等她歸來。我不確定她被警察帶走的那一刻,理發師是不是在裝睡。
在五十歲的時候,她跟喜歡的少年歌手寫了一封長篇小說一樣長的信,然后天天跑去看信箱有沒有回信。確定等不到回信后,勃然大怒。
世界不按她的劇本來,她就生氣、就傷心、就發火,至于世界為什么要按照她的劇本來,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不會想到這是個問題。
在跟別人聊天的時候,她總會把自己的全部故事講給別人作為前綴,并不觀察別人想不想聽、愛不愛聽。這個習慣從她剛工作后約會牙齒閃亮的同事開始,持續到臨死前跟少年歌手寫信。
她很孤獨,需要傾聽。但并不關注對方。和牙齒發光的同事約會的時候不停地講自己,對方連連哈欠,她視而不見,只是很高興自己有聽眾。
有人覺得,如果遇到一個很好的人,松子會很幸福。其實可能性不大,如果一個人自己無法讓自己幸福,別人很難幫到她,就像你無法幫助一個軟體動物站起來一樣。
你不知道什么時候她會再替一個偷錢的學生頂包,誰也無法一天二十四個小時盯著她。
一個成年人可以接受一個孩子胡鬧,然后慢慢地教這個孩子學會成長;但他沒辦法用同樣的方法對待另一個成年人。
孩童是未成型的陶土,用溪流就能沖刷出形狀;而成年人成熟的軀殼下往往包裹著凝固的自我,需要非常強烈的撞擊才有可能敲開堅硬的殼。
父親對病弱女兒的補償心理,母親在家庭系統中的隱形存在,弟弟紀夫壓抑的憤怒,共同構成松子悲劇的生態場域。
當松子偷走家庭合影中自己的部分,這個頗具象征性的舉動,暗示其始終未能建立起完整的自我認知框架。
2. ?缺乏穩定的內核
松子的"自律"實質是外部依賴的變體。
只有找到穩定的感情寄托時,她才會表現出自律上進的一面。即便對方是視她為玩物的混混小野也一樣。
當作家徹也施暴時,她將傷口視為親密憑證;面對龍洋一的虐待,她將淤青視作愛情勛章。
她的價值體系的崩塌與重建始終圍繞他人展開,恰如幼兒需要監護人不斷確認存在價值。
她后來的暴食、自棄等行為,本質都是失去依附后的自我懲罰。
她完全沒有自我整合的能力,她無法相信靠著自己的力量也能站起來。
她懂愛嗎?
不懂,她其實誰都不愛,如同所有缺乏穩定內核的人一樣,她也不愛自己。
她甚至不如因為重病在身、幾乎沒有出過門的妹妹內心更成熟、更懂得去愛別人。
她對自己一無所知,對所有喜歡過的男人也一無所知。否則,她不會在每一次崩潰后都問“為什么”?
她只是一個穿著成年人身體的小孩子。
因為小時候沒得到足夠的愛,她對愛極度渴望的同時,自我價值觀低下,潛意識認為自己不夠好、不值得被善待。
她不斷地從一段虐戀關系跳入另一個虐戀關系,對分離的恐懼驅使她即使在不健康的關系中也要維持聯系。
也許潛意識中試圖通過“拯救”伴侶來修復童年未能獲得父親關注的創傷,也許是父親的忽視讓她自我價值感比較低覺得配不上更好的,也許她的情感已經陷入麻木需要足夠強的刺激才能喚醒。
這導致她在虐戀關系中總能找到軟飯硬吃的男人。
她完全不管對方是什么人,就算爛成渣也沒關系。只要不趕她走,對她來說,就是無以倫比的幸福。即便奪走她舍棄尊嚴賺來的血汗錢錢,一邊對她無情的羞辱,一邊對她大施拳腳也沒關系。
就像一團被丟棄的棉絮,粘附在發霉的墻角就能活。每次遇到凌辱,她只是努力蜷得更小,生怕呼吸重了,就會吹散這搖搖欲墜的依傍。
3. ?缺乏成長
盡管松子看似展現出驚人的生命力,多次從絕境中重啟人生,但她始終未能實現?創傷后的成長?。
松子的"生命力"實質是創傷應激的循環模式。每次人生重啟都伴隨著更深的自我物化。即便在獄中獲得了不錯的專業技能,她的心理仍停留在"等待父親接回家"的原始期待中。
影片中反復出現的童話意象,暴露了松子認知系統的根本缺陷。這種將現實關系幼稚化的傾向,使她始終拒絕接受人際關系的復雜本質。
當妹妹久美說出"你回來了"時,松子眼中看到的仍是搶走父愛的競爭者,而不是病榻上始終等她回來的至親。
她隨波逐流而又心安理得。從未想過為自己的人生做些計劃,比如主動去找一份想要的工作,主動去找一個喜歡的人。她只是被動的接受,遇到什么就什么,遇到誰就誰。
她前腳從自己從未關心、而且并不寬裕的弟弟手里擠到錢,后腳馬上就回到待她豬狗不如的作家徹也那里,一邊被他揍得頭破血流,一邊帶著卑微、討好、恐懼、溫順、恭敬的神態、哆哆嗦嗦的把錢奉上。
明明知道對方在吸自己血啃自己魂,還在主動為對方遞刀子,并擔心對方不要因此累壞了身子。
她是作家徹也的情緒垃圾桶和拳擊沙袋、是作家對手岡野的自卑補充劑、是人渣小野玩過就棄的破抹布、是黑幫小弟龍洋一自我厭惡、自我痛恨的投射對象,連死都成了一群青少年惡意傾瀉的出口。
她的一生都在用錯誤的方式治愈童年,潛意識里總在“矯正”過去的“過錯”:我不夠好,所以爸爸不喜歡我。
她懷著“圣母般”的救世主心態,不停地找有問題的男人,當得到那些男人些許的溫存時,仿佛看見當年被父親忽視的小女孩被溫柔的抱起。
可這種飲鴆止渴的強迫性重復,不過是把舊傷疤刻成新圖騰。在虛妄的救贖中將自己困在永恒的童年廢墟,用成年后的每一次情愛崩塌,反復驗證著那個根植于骨髓的自我厭惡預言。
她就像個感情賭徒,明知道每次下注都會輸光,還是停不住狂砸籌碼?。
當曾經陷害她失去教師職位的龍洋一表示:我愛你,所以我害你。
這句世人看來只配被唾棄的詭辯,她聽見的卻是"我愛你,所以需要你陪我腐爛”的動人告白。
松子緊握這份病態的盟約,在朋友驚駭的目光中揚起被龍洋一毆打后淤紫的眼眶,含淚發出“陪他一起下地獄,這就是我的幸福”的誓言。將施暴者的牢籠美化為天國入口的荒誕救贖,不知道那一刻松子是否為自己感動。
然而,這并非出于對龍洋一的理解和愛護,而是將受虐體驗美化為"被需要"的證明。
就像溺水者總要拽著救援者沉向深淵,他們的愛是共同墜入黑暗的共謀:我不好,你也要很壞,這樣才能達成存在層面的平等。
對于靈魂而言,松子和龍洋一像是彼此的鏡子。
松子需要被需要來確認存在,龍洋一則需要施暴來抵御被棄恐懼。在龍洋一的出獄場景中,玫瑰花與拳頭構成殘酷的對比——他們都在用最極端的方式索取童年缺失的情感認證。
松子在渴愛的深淵里將自我物化為奉獻的祭品,龍洋一則在被棄的恐懼中將愛意扭曲成帶血的荊棘。一個用諂媚的傷口盛接虛妄的溫暖,一個用暴烈的灼傷印證存在的痛覺,最終都讓愛成了自我厭惡的獻祭。
被拋棄者永遠在制造新的拋棄,恐懼傷害的人終其一生都在隨時迎接傷害的到來。
當意識到自己對松子的愛本質是“毀滅性索取”?,龍洋一選擇用暴力斬斷關系而非修復。這種覺醒更像困獸咬斷被鐵籠夾住的爪子以求解脫,本質上仍是創傷驅動下的自毀?。
從從學生時期誣陷松子?,到成為黑幫后再次將松子拖入深淵?,他的行為始終在重復“索取-傷害-逃離”的閉環。即使最后選擇離開松子,也只是將暴力對象從他人轉向自己(通過繼續混黑幫完成自我懲罰)?
影片側面表達了,龍洋一小時候的生存環境非常惡劣。他的自我價值感比松子更低,最平凡的幸福也能讓他恐懼到絕望,他不認為自己配得上過正常的日子。
當松子捧著紅色玫瑰踩著白色積雪,來到監獄大門前迎接他出獄時,龍洋一看到的是一副天使下凡般的畫面,他愣了一下,面容瞬間扭曲,痛苦與憤怒交織成劇烈的抽搐,緊接著,他揮出一記重拳,將松子擊倒在地。隨后,他發出了一陣長而凄厲的嘶吼,那聲音如同困頓的野獸在絕望中發出的哀嚎。
鏡頭仿佛回到了往昔,當年駐足在岸邊的少年,眼中映照著在船上領唱圣歌的年輕女教師,歌聲純凈甜美,人在月光的撫摸下散發著柔和、圣潔的光芒。然而,就在他沉浸在這美好的瞬間,一記重拳將他毫不留情的擊倒,甚至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仿佛當年的那一拳頭,穿透十幾年光陰重重砸在當下,給他留下了不要“幻想自己會幸福”的永恒咒言。
很難想象后來的龍洋一在畏畏縮縮的尋找松子的時候,積攢了多少年的勇氣。
可當他在松子侄子面前兩次一拳將自己打翻在地的事實,昭示其暴力模式的頑固性。
發現松子死去后,他選擇通過襲警的方式讓自己重新入獄——比起承受自由的重負,他寧可蜷縮在監獄的“舒適區”。
即便松子幸存,這段關系很可能仍會在自毀機制下蛻變為相互折磨的存在,所謂成長不過是換一種疼痛來驗證自身存在。
松子用“討好”對抗世界,龍洋一則用“破壞”證明存在。二人都困在童年創傷塑造的行為牢籠中,不具備真正意義上的成長能力?。
就像影片結尾的松子試圖“站起來”而沒有成功的隱喻。
松子的故事顛覆了傳統成長敘事,展示未完成內心成長的個體如何被社會規則吞噬的。
松子"被嫌棄"的宿命,本質是停滯的自我與流動的時間產生的劇烈沖突。那些看似荒誕的行為選擇,實則是幼兒期形成的行為模板在成年人世界的失效投射。
當松子最終在幻想中為妹妹剪發時,這個未完成的動作暗示自我重構的可能方向。
或許真正的救贖,始于承認童年已逝的殘酷真相,繼而以成人的姿態重構與世界的關系。
文中插圖為日本畫家伊藤新穗(Ito Shinsui)作品。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