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評論員 程千凡
東京都心的超市里,精米柜臺的電子屏跳動著刺目的數字。每5公斤4000日元的價格標簽像片雪花,落在主婦們提著竹籃的手背上。這是3月里尋常的星期三,貨架前卻浮動著不尋常的沉默。老人們仿佛在確認記憶是否出現了褶皺——去年此時,同樣的5公斤裝還貼著二字頭的標簽。
日本列島正在經歷一場靜默的糧食革命。農水省發布的數字如同俳句里的季語,精準地標注著時代的癥候:99.3%的漲幅,連續十周的攀升曲線,構成當代經濟史上最陡峭的米價階梯。當儲備米競標的消息與春櫻同時綻放,人們忽然發現,這個以“和食”自傲的國家,正在失去對主食價格的掌控。
在東京霞關的政府大樓里,官員們翻動著一沓沓報表。他們知道,這輪漲價的根系早已深埋。去年北海道那場早霜,像把鋒利的折扇切過稻田。秋田縣的農協倉庫里,陳米庫存因疫情而紊亂的影響持續至今。當國際糧價乘著黑海風暴的浪頭涌來,日本這艘精密的經濟郵輪,終究在主食供應鏈上出現了裂痕。
儲備米競標被賦予了救世主般的期待。十五萬噸白米即將注入市場,卻如同在沸騰的釜中投入幾粒涼米。農協要求隱去“儲備”二字的決定,更讓這場平抑物價的行動蒙上曖昧的面紗。主婦們選購時多了一絲猶疑——這究竟是政府投放的平價米,還是商家包裝的陳年舊谷?
糧食廳的會議上,專家們用“數百日元”的模糊量詞丈量著降價預期。這個精妙的表述,恰似庭院里被修剪過的松樹,既維持了體面的輪廓,又掩藏著真實的年輪。當國際大米期貨價格如相撲力士般挺立,當農用柴油成本如櫻花花瓣不斷飄升,那些期待米價回歸兩千日元區間的幻想,就像期盼富士山積雪在盛夏復現般不切實際。
在京都的料亭里,懷石料理的師傅正調整著菜單。昔日作為配角的雜糧飯被擺到主位,北海道的紅豆飯、沖繩的紫薯飯,這些帶著鄉土記憶的主食,正在經歷從配角到主角的戲劇性轉變。東京街頭的定食屋貼出告示:“白飯追加五十日元”,卻意外發現年輕客群對雜糧套餐的接受度更高。或許這場米價危機,正在悄然重塑日本人的飲食基因。
農協的倉庫里,新米與陳米在麻袋中沉睡。那些即將流入市場的儲備米,承載著平衡物價的使命,卻也背負著政策干預的悖論。當政府用看得見的手調控市場時,自由競爭的法則便如被折彎的竹筷,既保持著工具的形態,又失去了原有的韌性。超市貨架前的主婦們不會知道,她們手中那袋無名白米,正是這場靜默博弈的微型戰場。
夜幕降臨時,日本東京塔的燈光在米袋上投下菱形光影。那些跳動的數字不再只是價格標簽,而成為丈量時代溫度的計量器。從江戶時代延續至今的稻米信仰,在現代經濟浪潮中遭遇前所未有的考驗。或許正如三島由紀夫在《豐饒之海》中寫的:“所有的豐饒都暗含崩塌的種子”,當一粒米的價格成為國家經濟脈搏的注腳,這個以精細著稱的島國,正在書寫著后工業時代最吊詭的糧食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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