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賭你肯定猜不出，日本女孩們躲在廁所單間里悄悄做過什么，更猜不出她們做如此變態行為的原因是什么！

當中國年輕人熱衷“干飯人”（網絡流行語：指奮力吃飯的人）的豪邁時，很難想象鄰國的日本女孩正躲在廁所里面偷偷吃飯吧？她們蜷縮在廁所單間，把馬桶蓋當餐桌，獨自咀嚼著“無人同桌”的苦澀——這種讓廁所飄著飯菜香的舉止行為至少已經持續七八年了，甚至有個專有名詞叫做“便所飯”（べんじょめし）。

別以為我在拿獵奇的個案說事。據日本一家網站調查證實，大約每6到7名女性中就有一人曾因某種原因躲在廁所里進餐；20歲左右的年輕人中更普遍，平均每5人就有1位體驗過“便所飯”的滋味，還把這一進餐形式稱為“午餐伴侶綜合癥”。

為什么要藏在廁所里吃飯？聽了原因可能令你胃里五味雜陳：逃避“無人共食”的羞恥感。在日本，獨自吃飯被視為“社交破產”的證據，好似額頭上貼著“此人無人緣”的隱形標簽，所以會感到不安、焦慮和恐懼！

我在上一篇文章《為什么在日本生活可逃避焦慮與攀比？答案就在梁文鋒的訪談中》提到日本社會是一個價值多元化的社會，每個人都可以拒絕被攀比和內卷綁架的社會壓力。但是我絲毫沒有否認他們焦慮意識的客觀存在——看了本篇開頭你就可以想象，日本人的焦慮感都讓公廁里面變味了，他們哪能獨善其身！

但是，日本人的焦慮和壓力的起因和我們相去甚遠，真有些獨具一格的特點。如果把焦慮比作一道苦澀的料理，日本人的調料和配菜堪稱“獨家秘方”。以我之見，其獨特風味的主要成分可以分解為：自虐式的自我評價、對失敗責任的大包大攬、再加上容易屈服同調壓力，這三樣佐料足夠調出一鍋毒害日本人的“心靈藥湯”了。

先說第一點，日本人焦慮的一大原因便是自我評價過低，不管事情大小，既想干得盡善盡美，又覺得自己力所不殆，行事哪怕出現微小差錯也會遭遇對自己的降維打擊，對自我能力更加懷疑甚至徹底否定，無端增加許多壓力。我聽過一位外國人這樣調侃自己的日本同事：“日本人給自己打分的標準，苛刻得像便利店深夜打折出售的面包，明明品質不錯，卻總覺得自己‘快過期了’。”

一位東京上班族的日本人曾在接受心理咨詢時這樣訴說自己的苦惱：“好幾次給上司提交報告，總擔心他會拍桌怒吼‘這種垃圾也敢給人看？！’，誰知上司沒有一句多話，總是只說‘辛苦了’。弄得我反而更加害怕了：難道我的工作連挨罵的價值都沒有嗎？”。

這種自我摧殘的本事讓日本人對自己的價值深感懷疑。難怪日本內閣府調查的結果顯示，日本青少年中僅有15%認為自己“有價值”，而歐美國家這一比例普遍超過40%。他們都等不到被他人傷害，就把自己判決了無期徒刑，你說能不焦慮嗎？

日本人容易受傷的另一個原因是，把失敗的原因或責任歸結于自己，而不善于通過轉嫁來調整心理，這與他們缺乏自信的國民性可謂一脈相承。

一位名叫安彥的女性漫畫家這樣回憶自己的童年：“父親經常調動工作，我從一年級到五年級每年都要換學校。當我第一天走進新學校的教室時，總能看到全班同學都充滿期待地望著我：‘新轉來的學生是可愛還是丑陋？’……每次我看到投過來的眼神都是失望。

“有一次下課后，新班級十幾個男孩沖著我大喊："布斯！"（丑女之意）。從那天以后，我恨透了自己，對一切都失去了信心，感覺生而為人對不起大家……”

這種自虐式心理特征在名古屋大學的一項研究報告中得到驗證。報告指出，日本人傾向于將自己的困境歸結為“違反社會規范的報應”，比如失業是“自己不夠努力”，離婚是“自我的性格缺陷”。這種思維像給心靈套上沉重的枷鎖：摔倒時習慣先反省自己是否穿反了鞋子。

至于日本人在同調壓力方面表現出的脆弱性，只要知道“讀空氣”在日本是如何重要就可以想象了。日本社會的“空氣”比PM2.5更令人窒息，這個常識是每個生活在日本的人的必修課。

不過，面對這種很“日本”的焦慮，現代的年輕人也開始尋找治愈的處方了。他們研發的各種對付手段也有和式特色，歸納起來就是：接納不完美的自己、卸載“必須”程序、練習“逃跑”藝術、再加執行“鈍感”模式。

接納不完美的自我意味著：隨時跟自己和解，接受丑陋的自己——過去，女性被稱作“圣誕蛋糕”，過了25日（歲）就過了“保質期”，如今她們不再焦慮，干脆自封“單身貴族”，宣稱是“終身保質期優等品”。社會學家的統計結果也坐實了她們的優越感：40歲以上未婚女性的幸福感反超已婚群體，理由還千奇百怪：“不用陪著男友假裝愛看棒球比賽”，“無需擔心洗衣機里自己的內褲和丈夫扔進去的臭襪子混洗”。某個相親綜藝中，超過35歲的一位女性當眾宣布：“比起找老公，我更想找家政阿姨”。此話一出，博得全場姐妹一片喝彩聲。

卸載“必須”程序意味著：減少規定自己“必須”和“應該”做的的事情，練習“辦不成就算了”的哲學轉身法。正如心理學家加藤諦三所說：“日本人腦子里預裝了大量‘社會規范APP’，比如‘必須結婚生子’，‘應該忍耐對方的苛求’等。這一認知是時候卸載了”。

這種緩解壓力的思維方法也得到日本人喜愛的禪學背書，禪語有道：“櫻花不糾結是否開得對稱，只管綻放”。

練習“逃跑”藝術意味著：面對焦慮的環境無需一味忍受，抽身而走也是一種瀟灑的選擇。比如，過去日本人把跳槽當作一種背叛，誰都恨不得一輩子與公司共存亡。可是如今的年輕人心態變了，近年的調查顯示：日本新員工三年內的離職率已經高達30%。無怪乎一位和我同齡的日本人感嘆：“從前我們把‘一生懸命’視為美德，現在的年輕人把‘適時逃命’當作了智慧”。

執行“鈍感”模式的意思是：學會修煉自己的“鈍感力”，給敏感的心理穿上刀槍不入的防彈衣。作家渡邊淳一的《鈍感力》一書被奉為“社畜圣經” ，許多日本人開始學會用“鈍感力”化解焦慮。

大阪一位主婦分享讀書心得時便說：“以前鄰居說‘你家孩子太吵’，我能失眠三天；現在聽到同樣的話，我會在心里暗自回答她‘要推薦耳塞嗎？’”。

總之，當代的日本人還在“必須綻放”和“自我優先”中徘徊。他們好像發現，治愈焦慮從來不是消滅壓力，而是學會在“一生懸命”與“一鍵躺平”之間，找到屬于自己的呼吸節奏——畢竟，連東京塔都會定期熄燈歇息一宿，何況是血肉之軀的日本人呢？

（文中圖片均選自unsplash）

—— 作者：古年
—— 旅日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