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雪貝財經第373篇原創文章作者:周閃閃
香港長江和記通過其港口業務——和記港口——在過去半個世紀里,從香港一隅崛起為掌控全球覆蓋24個國家、總計53個港口的商業巨擘,其所運營的全球港口網絡,每年處理超過8200萬個標準箱(TEU),占全球集裝箱吞吐量的八分之一。
從李嘉誠的交易洞見到其子李澤鉅的全球化布局,和記建立其港口帝國的每一步都伴隨著與政府、企業及地緣政治力量的博弈。港口業務也構筑起了李氏家族商業帝國的最核心資產。李氏港口帝國的建立過程,不僅是商業擴張的傳奇,也是全球重要港口控制權風云變幻的縮影。
在全球供應鏈備受考驗的當下,作為連接陸地與海洋的節點,港口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承載著經濟與權力的重量。全球超過90%的貿易量通過海路運輸,港口是其咽喉要道,在全球貿易的棋盤上,其不僅是貨物吞吐的樞紐,也是權力與利益交織的戰場。
壹:起點
和記港口建立帝國的故事始于香港,一個因地理與歷史交匯而成為貿易咽喉的城市。
1979年,當李嘉誠以6.39億港元收購英資貿易公司和記黃埔時,這位內地潮汕出身的商界梟雄當時已憑借兜售塑料花和房地產積累了頗具規模的財富。但是,涉足港口業務并非其初衷。香港國際貨柜碼頭(HIT)只是和記黃埔資產包中的一小部分,是作為非主營業務而被收購。
當時,香港國際貨柜碼頭(HIT)只是個不起眼的資產,在出售之前,其由多家英資公司分治,因管理分散、設施老舊和技術落后而未盡其用,碼頭工人還常因勞資糾紛罷工,年吞吐量不足30萬TEU。
然而,這一碼頭的控制權卻成為和記日后崛起的基石。李嘉誠的戰略眼光在于搶占先機。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啟動,他預見到內地制造業的覺醒將掀起出口浪潮,珠江三角洲區域將成為中國制造業心臟,而香港的深水港——無需疏浚即可停靠大型船只——將成為影響出口命脈的咽喉。
在收購香港國際貨柜碼頭后,李嘉誠迅速整合這處小港口的控制權,投入數億港元升級其設施,引入集裝箱化技術。1980年代初,HIT引入美國式集裝箱技術,購置首批岸橋起重機,年吞吐量在1985年突破100萬TEU。到1990年,這一數字已飆升至300萬TEU,香港一躍成為亞洲最繁忙的港口,超越新加坡成為亞洲第一大港。
控制權博弈在此初露端倪。香港的港口運營權長期由英資(如太古集團)把持,李嘉誠通過收購打破了這一格局。此舉不僅為和記積累了技術和經驗,也為其日后挑戰全球港口控制權奠定了資本與信心。
對于李氏家族在后來半個世紀里所建立起來的港口帝國,這一起點的戰略考量在于:掌控本地樞紐,確保貨源根基,同時為國際化儲備能力。
這其中,全球貿易正在經歷的一個時代轉折點不可忽略。在整個1990年代,集裝箱運輸的普及重塑了全球物流,美國西海岸的洛杉磯港和長灘港迅速崛起,到2000年總吞吐量超過1000萬標箱(TEU)。
而這一時期,港口控制權的主導者從國家轉向私人企業。馬士基(Maersk)和常青(Evergreen)等航運巨頭通過投資碼頭和船隊,構建起跨國網絡。而美國政府則樂見其成,將港口視為自由市場的象征。
貳:擴張
和記的全球化征程始于1991年,李嘉誠派駐英國的團隊以4900萬英鎊收購費利克斯托港(Port of Felixstowe)51%股權。這一交易不僅是和記的海外首捷,更是全球港口控制權變遷的標志性事件。費利克斯托是英國最大的集裝箱港,處理近一半海上貿易,戰略位置直面北海,連接歐洲與北美。
20世紀80年代末,英國撒切爾政府推行私有化,費利克斯托的控制權從英國港務局手中釋放,引發激烈爭奪。當時,新加坡PSA和丹麥馬士基均有意接盤,但和記以“低價+長期承諾”策略勝出。
對于和記,背后戰略考量并不復雜:一是時機,私有化為外資提供了切入點;二是地緣價值,歐洲單一市場成型在即,費利克斯托是通往這一市場的鑰匙。相比之下,控制權顯然比短期利潤要重要得多。
在交易完成后,和記迅速行動,投資3000萬英鎊升級港口。1993年新增4臺超大型起重機,使港口能停靠5000 TEU的船只。到1999年,其吞吐量翻倍至200萬TEU。
這一成功不僅證明了和記的運營能力,也為其在歐洲的控制權擴張打開了綠燈。1990年代末,和記進入荷蘭鹿特丹和德國漢堡等港口,進一步鞏固了對歐洲市場的掌控。然而,英國本土企業對“外資掌控命脈”的擔憂一度引發爭議,但和記通過承諾就業和技術轉讓化解了阻力,鞏固了控制權。
叁:支點
如果說費利克斯托是和記的試金石,那么中國內地則是其港口帝國的支柱。1990年代,隨著中國加入WTO的腳步臨近,內地港口控制權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和記選擇以合資而非全資收購的方式切入,展現了出與政府博弈的智慧。
1993年,和記與上海港務局合資開發外高橋碼頭,投資2億港元,獲取49%股權。次年,它與深圳市政府合作,控股鹽田港50%股權。2001年,又與寧波港集團聯手,運營北侖港。這些港口的年吞吐量從1995年的150萬TEU激增至2005年的1580萬TEU,占中國當時總量的20%。
上述這些港口的控制權并非完全掌握在和記手中,而是通過股權和運營權共享實現。例如,鹽田港由和記持股約50%,其余歸地方國企所有。
這一策略的考量在于平衡風險與收益。中國港口市場雖潛力巨大,但外資全資收購面臨政治壁壘和監管審查。和記通過合資,既降低了進入門檻,又綁定了地方政府利益,確保政策支持。到2005年,上海、鹽田和寧波三港合計吞吐量超過1500萬TEU,占中國總量的顯著份額。控制權雖非獨占,和記卻通過技術輸入和管理主導實現了事實上的影響力。
與此同時,這一階段,中國國企(如招商局)也在同步崛起,試圖收緊對港口的掌控。和記的應對是加速技術升級,例如在鹽田港引入無人拖車,使其效率遠超競爭對手,從而在合資框架內保持主導地位。
肆:咽喉
進入21世紀,和記的野心指向全球貿易的“咽喉”地帶,控制權博弈進入高潮。
2006年,和記斥資4.5億美元收購巴拿馬運河兩端的克里斯托瓦爾港和巴爾博亞港40%股權。這一交易由李嘉誠長子李澤鉅(Victor Li)主導,他于2000年代接掌和記戰略決策。巴拿馬運河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水道之一,每年運送全球5%的海上貨物(這一比例至今都未下降),2005年吞吐量約200萬TEU,此前控制權由美國公司和巴拿馬政府分持,和記的進入打破了這一格局,成為首個深度介入的中資玩家。
這一交易并非易事,收購過程充滿博弈。美國以“安全威脅”為由審查交易,李澤鉅親自飛往華盛頓,與國務院官員會面,承諾不干預運河主權,僅專注商業運營。同時,他與巴拿馬時任總統談判,追加1億美元基建投資,才得以繞過阻力。
和記投資巴拿馬港口的戰略考量在于鎖定美洲貿易命脈,確保從亞洲到北美的貨流經過其網絡。在完成收購后,和記擴建泊位,使港口能容納1萬TEU以上的巨輪,年吞吐量迅速攀升至300萬TEU。
2008年,和記進軍埃及亞歷山大港和埃爾代赫港,靠近蘇伊士運河。此前,蘇伊士沿線港口多由歐洲公司(如法國的CMA CGM)運營,和記的到來引發控制權洗牌。它通過與埃及政府的特許經營協議,投資2億美元升級設施,到2010年,亞歷山大港吞吐量達100萬TEU,成為地中海的重要節點。
這些咽喉節點的爭奪展露了和記的全球視野:掌控運河和海峽,不僅是物流需求,更在于鎖定全球貿易咽喉,確保貨流可控,同時平衡地緣政治風險。
多年過去,在巴拿馬現今運營的五個港口中,和記經營的兩個港口是最大的,分別位于運河兩端。到了2024年,根據巴拿馬海事管理局的數據,和記旗下的港口已為該運河中39%的集裝箱貨船提供服務。
伍:新興市場
和記并未止步于成熟市場,而是將目光投向新興經濟體。2000年,它接管巴基斯坦卡拉奇港的部分運營權,此前該港由巴基斯坦政府低效管理,設施老舊。和記投入1.5億美元新建深水泊位,使其成為南亞貿易的樞紐。到2010年,卡拉奇港吞吐量從50萬TEU增至150萬TEU,成為南亞樞紐。
類似的故事發生在東南亞。2002年,和記進入泰國林查班港,與泰國港務局合作,將其從漁港轉型為集裝箱港,年吞吐量現超200萬TEU。
這些地區的控制權變遷,往往源于本地政府對外資的開放態度。和記的策略是通過投資換取長期特許經營權,既帶動當地經濟,又鎖定未來貨流。
新興市場的博弈風險更高。例如,2014年巴基斯坦政局動蕩一度威脅卡拉奇港運營,和記通過與軍方合作維持穩定,而背后的戰略考量是:高風險換取高回報,同時分散對歐美市場的依賴。(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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