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成志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八十年代末,在那沒有手機、微信的歲月里,這句詩就是我在廣西邊防當兵時,對愛情最深刻的注解。
那時,我剛剛從廣州一所部隊院校畢業,授予中尉軍官的我,跟隨部隊在祖國的南疆邊陲輪戰,每天與貓耳洞、地雷陣、巡邏道相伴。貓耳洞狹小潮濕,是寂寞與危險交織的居所。四周布滿了地雷,每一步巡邏都如履薄冰。夜晚,繁星點點,可陪伴我的除了寂寥,還有山螞蝗、老鼠和毒蛇。在這樣艱苦的環境里,思念如野草般瘋長,而遠方的她,成為我心中最溫暖的慰藉。
她在成都的一家圖書館工作,身姿高挑,眼眸明亮,溫柔又漂亮,她是我的一個戰友介紹認識的,小我8歲,剛剛大學畢業參加工作。
還記得第一次收到她的來信,她整整寫了8頁紙,情意綿綿、關心叮囑的話語充滿信箋,那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我比吃了一頓大餐、比打了勝仗還要開心。當看到她隨信寄來的靚照,那一夜,我緊緊握著照片,在夢里與她相會,編織了無數個甜蜜的夢境。此后,我參加每一場戰斗,執行每一次危險任務,心中都有她的身影,全身充滿力量,渾身激情澎湃,哪怕幾天幾夜不眠不休,都不困倦,更不懼怕敵人的偷襲和敵人的炮襲。
說來有趣,在部隊戀愛,那絕對是公開和敞亮的,沒有私密和隱情,沒有隱藏和掩蓋,因為在部隊里,戰友們親如兄弟,可以為兄弟擋子彈,那是過命的友情,鋼鐵般深厚的情誼,愛情也不會有隱私領地。那時,我是中尉副連干部,我跟一幫鐵血兄弟們堅守在狹窄、低矮、潮濕的貓耳洞里,什么都是可以分享的。所以,女友的每一封情書的到來,都是一場歡樂的聚會,必須公開宣讀,讓大家一同分享那份甜蜜;女友的照片,會在一雙雙粗糙的手中傳遞,每一道目光里都滿是欣賞與羨慕;女友寄來的牛肉干、白兔糖,一定會在全連戰友的歡聲笑語中被“瓜分”。戀愛中遇到問題,大家圍坐在一起出謀劃策;女友在老家出了事,戰友們二話不說幫忙解決。
女友溫柔細心,體貼周到,總是為我考慮,擔心我在邊防買不到郵票、信封信紙,便一次寄來二十張郵票和一打信紙。可這些珍貴的物件,還沒在我手中捂熱,就被戰友們一搶而空,看著他們如獲至寶的模樣,我雖無奈卻也滿是溫暖。
擔心我被山螞蝗叮咬,她還為我縫制了好幾套透氣的能遮擋螞蝗叮咬的汗衫、長筒襪。包裹寄來,通訊員還沒交到我手里,就有好幾個戰友“預定”索要。我干脆給體質弱的兩個小戰士穿戴了女友的“溫馨牌”護體利器,讓他倆少受山螞蝗叮咬吸血之苦,這兩個小戰士還專門在我給她的回信里,表示深情的謝意。
南疆的雨季總是來得突然。潮濕的霧氣從山谷間漫上來,將哨所籠罩在一片朦朧中。我站在崗亭里,望著遠處蜿蜒的盤山公路,手里攥著剛從連部取來的信。信封上熟悉的字跡讓我心頭一暖,仿佛能看見她伏案寫信的樣子。
拆信時我總是格外小心,生怕撕壞了信紙。她的信里總夾著成都的氣息,有時是一片銀杏葉,有時是幾粒花椒。她說這是讓我記住成都的味道。我聞著花椒的香氣,仿佛看見她走在春熙路的青石板路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去郵局寄信。
雨季的郵路常常中斷。有時一個月都收不到信,我就把之前的信拿出來反復品讀。她的字跡清秀,一筆一畫都透著認真。信里寫著她去人民公園看菊展,寫著她奶奶包的餃子,寫著她在圖書館看的書。我則在回信里描繪邊境的晨曦,講述巡邏路上的見聞,卻從不提那些驚心動魄的戰斗時刻。
記得有一次,我們在邊境線上遭遇了越境者。交火持續了整整一夜,子彈在耳邊呼嘯而過。天亮時,我靠在戰壕里,從貼身口袋里摸出她的信。晨光中,信紙上的字跡有些模糊,但那些溫暖的句子卻格外清晰。她說要等我回去,帶我去吃賴湯圓、鐘水餃、韓包子、糖鍋盔,還要帶我去成都錦里逛商場,去杜甫草堂看古跡,勾起我心中無數的美夢。其實,那一刻,我多么想告訴她,只要平安回去見她一面,不需要看那些花花世界,只要能輕輕擁她入懷,我就幸福滿滿了。
我與她相識相戀5年的時光里,她的愛熾熱而真摯,她的情純真而濃烈。 然而,戰爭讓一切都多變,我的書信愛情之路也變得曲折艱難。她母親認為我在邊防太過危險,堅決反對我們在一起。
愛情長跑到第6年,快滿30歲的我在部隊打了結婚報告,滿心歡喜地回到成都,商量與她辦結婚證。她也欣喜萬分,悄悄帶著戶口本,親親熱熱牽手與我去民政局領證。不料,她母親知道了,追至半路,將我倆攔下,阻止前去領證。母親哭哭滴滴、尋死尋活,說到激動處,還狠狠地扇了女兒一巴掌。很無奈,我只好痛苦地同意暫不辦證。
一場歡喜落空,我心如刀割一般,不想在成都久待,第二天就提著旅行包離開她回部隊。她趕到火車站送我,依依不舍,苦澀的淚水在她粉嫩圓潤的臉龐滾落,她拉著我的手,哽咽著叮囑,讓我再等她一年,她一定說服母親,來部隊跟我完婚,我含淚應允。
回到部隊后,我有些心灰意冷,戰友們紛紛安慰和勸導我,我鼓足信心,繼續與她書信戀愛。可惜,漸漸地,她被母親和親友們洗腦了,書信越來越稀少,文字也越來越簡短。不到一年的時光,我在等待與期盼中流逝,她最終還是在母親和眾多親友的“軟硬兼施”下,選擇了與成都市一位機關干部結婚。
兩年后,我也在重慶市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人,結婚生子,隨后從部隊轉業進入重慶市公安機關工作。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了,我的兒子都已大學畢業開始戀愛了,我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但在夢里,時常還有她溫柔的笑顏。
五年,兩百多封信。我們的青春就這樣在紙上流淌。回首那段靠書信維系的戀愛時光,心中滿是酸澀與惆悵。那些承載著愛意與思念的信件,卻是我生命中最珍貴的回憶,因為,它們見證著那段熱血與柔情交織的青春歲月。
歲月模糊了字跡,卻模糊不了那些在戰火中傳遞的溫暖。有時我會想,如果當年沒有戰爭,我們的故事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但人生沒有如果,那些在邊關等待來信的日子,那些在戰火中傳遞的思念,都是青春最珍貴的印記。
(王成志:重慶市渝北區人,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重慶市散文協會會員、市公安作家協會會員,在部隊戰斗10余年,轉業后先后在重慶市公安局治安總隊、渝北區分局都工作過,高級警長。
愛工作愛生活愛文學,詩情約畫意,我手寫我心,喜歡在小說散文創作中尋找快樂。心香一瓣常分享,網絡報刊有稚文。)
(作者供職于重慶市公安局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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