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贏,就不會輸
文|羅雪妍
編|黎錚
文章來源|遠川研究所(ID:caijingyanjiu)
一筆5億元的并購交易,給虎撲碩果僅存的1044萬月活用戶做了一次公允定價[1]。
上一次虎撲出現在輿論場還是四年前,終止IPO申請、疑似遭字節撤資、裁員近半的新聞連在一起,拼湊出一個日薄西山的背影。
下山的路走得久了,總會讓人差點遺忘曾經的輝煌。從中國最大的體育垂直門戶,晉升為“直男天堂”,在小紅書崛起后,坊間又流傳起“男有虎撲,女有小紅書”的論調,虎撲大有以性別為界,與其二分天下之勢。
但這也是虎撲最后的高光時刻。2021年,豆瓣帖子的一句“豆瓣咋混到和虎撲差不多了”同時罵了兩家公司[2],虎撲的窘境初見端倪。
后來的虎撲與小紅書,一個依然固守“男性自留地”的標簽,在號稱月活千萬時,慘遭第三方機構打假只有百萬量級[3];另一個從直男到二次元一網打盡,月活峰值已來到3.5億量級。
同樣貫徹“男人喜歡和男人在一起”的中心思想,隔壁Blued好歹還在納斯達克逗留兩年;虎撲卻在兩次上市被拒后,最終以不及巔峰時10%的身價,賣給了同樣估值打兩折的迅雷。
“直男和虎撲總有一個不行”的話題經久不衰,但其實虎撲和直男,誰都沒有錯。
“我們搞得它一片荒蕪”
2009年,虎撲內部孵化了一個主打運動裝備的電商平臺——卡路里商城。作為虎撲商業化的起點,卡路里僅堅持了兩年就下線收場,時任虎撲電商負責人、現任得物CEO楊冰事后感慨:
上天賜給我一個花園,我們搞得它一片荒蕪。
只一句話就精準概括了虎撲的一生,它用前半生透支了“男人喜歡和男人在一起”的含金量,卻也搭上后半輩子來為男性友誼還債。
從籃球興趣社區起步,2年后牽手第一位金主阿迪達斯,7年后超車新浪體育成為中國最大的體育垂直門戶,又在一次次出圈中熬成“中國最大直男集散地”,虎撲的故事中有過半段爽文。
2018年,一篇《吳亦凡無修音視頻,你能堅持到幾秒》打響JRs與娛樂圈的混戰,頂流的三千萬粉絲把虎撲架上熱搜連烤數日,后者的微信指數環比暴漲1291%,但與擁抱飯圈的微博不同,虎撲硬是扛住了泛娛樂內容的流量沖擊,將男女比例維持在驚人的9:1[4]。
“直男天堂”的路子越走越遠,步行街上盡是人均985、年薪30萬的JRs。但當虎撲把JRs當成靈魂刻在logo上,卻發現他們只想在虎撲聊聊體育,選選美女,做做綠化,一毛不拔,分幣不掏。
JRs對虎撲歷屆logo的評分
2017年,虎撲首次謀求上市被拒,理由之一是“業績波動較大”。招股書顯示,僅在2013-2015年間,虎撲的凈利潤就經歷了先下降50%、后暴漲300%的過山車。
為了從直男身上賺到錢,虎撲可謂絞盡腦汁,從賽事運營、服裝品牌,到體育游戲開發,還鼓勵內部創業,無所不為的結果,卻是各有各的不爭氣。
要么是賠本賺吆喝如體育賽事,虎撲做過線下的籃球公園,也打造過籃球賽事IP“路人王”。但賽事營銷業務的毛利率最好時也沒超過30%,2014年還驚現-29.49%的負值。
要么是隔行如隔山似游戲電競,虎撲除了作為英雄聯盟、王者榮耀的媒體合作伙伴,還親自下場做起了H5游戲《NBA英雄》、《球王之路》,但財務上的捉襟見肘,最終讓這些項目石沉大海。
還有一些劍走偏鋒的冷門項目如投資彩票直播,更是低開低走,不了了之。
偌大的直男天堂全靠廣告業務苦苦支撐。2016年招股書中,虎撲廣告收入占比六成,今年1月的媒體報道中,經歷業務拆分后的虎撲有九成收入依賴廣告[5]。
早年卡路里商城身死時,有虎撲員工痛心疾首地算過一筆賬:“每100個用戶中有一個購買產品,也不該是這樣的成績[6]。”
2021年,虎撲第二次上市失敗后,用一篇《虎撲男性消費洞察報告》熟練甩鍋商業化問題:都怪男性消費者不相信廣告。
“直男消費力不如狗”的惡魔低語猶在耳邊,但事實恐怕比這更讓虎撲心碎:不是JRs不花錢,他們只是不在虎撲花錢。
直男經濟不背鍋
2023年雙11,男人和狗在天貓榜單上打得有來有回。
被譽為“男性新三寶”的公路自行車、電競產品、沖鋒衣銷售額增幅遠超“寵物新三寶”全價烘焙糧、奶粉、凍干零食,直接將“男人消費力首次超過寵物狗”的話題送上熱搜。
戰況一路持續到第二年,以“男人消費力再次被狗反超”登上熱搜告終。
當虎撲在掙錢一事上舉步維艱時,消費市場對直男經濟卻有了全新理解。2024年《黑神話:悟空》還未發售,和瑞幸的聯名產品就差點沖垮瑞幸后臺,讓高管直呼“男性購買力巔峰團隊認知”。
艾瑞咨詢也在去年發布了一組數據:月話費200元以上,且手機設備價格3000元以上的“高消費人群”中,男性數量是女性的兩倍[7]。
主流視角下的“男性消費品類”,比如汽車、數碼、游戲等,因其驚人的銷售額而被各大平臺視為頂級甲方、夢想客戶。
曾經以女性社區聞名的小紅書,就在虎撲上市夢碎的那年用20億流量歡迎男性內容作者入場,帶動體育賽事內容猛漲11.4倍[8];2023年,小紅書拉上德勤怒做50頁PPT,只為對車企講一句心里話:打廣告,就上小紅書。
坐擁男性富礦的虎撲也算吃過飽飯。2018年,第九屆“女神大賽”喜提首位冠名商——領克汽車;后來的虎撲二十周年慶典上,虎撲CEO殷學斌問觀眾打開虎撲最先看到什么,得到的回答是淘寶和京東。
方法很原始、熱度很火爆的交易區,也啟發了虎撲自建商城。結果卻是為別人做嫁衣,虎撲用戶的大部分交易都被導向淘寶,時至今日,還能看到不少運動潮牌淘寶店把“虎撲賣家”當成標簽。
當各大平臺將男性用戶列為攻略對象,虎撲的頭號煩惱反倒不是掙錢,而是留住曾經情比金堅的JRs。
2017年,虎撲自稱月活達到5500萬,是小紅書同期的三倍有余。
三年后,虎撲月活縮水得不足十分之一,同在一份APP活躍度榜單上,高攀不上破億的小紅書,競爭不過700多萬的豆瓣,對標對象慘遭消費降級,變成一款叫“大姨媽月經期助手”的APP[9]。
次年,極光大數據發布的一份用戶調研中,18-25歲男性愛游戲愛直播,26-35歲男性愛汽車,36-45歲男性沉迷作業幫和學而思,46歲及以上則熱衷于各類新聞APP——總之,都沒有虎撲的身影[10]。
虎撲遭遇的其實是垂直內容社區與電商平臺的共同宿命:平臺經濟的雙邊規模效應,讓供給(商家、創作者)和需求(用戶、消費者)源源不斷地向頭部平臺集中。
“小而美”的全副身家,不過是“大而全”的一個子集。
以無限貨架為競爭的電商市場尤其如此,從做母嬰的蜜芽到賣酒水的酒仙網,遍地都是死傷慘重的教科書級案例。
幸存者如唯品會證明,巨頭的縫隙之下依然有生存空間,而是虎撲主動與這個機會擦身而過。
不是虎撲不值錢
2019年,獲得字節投資的虎撲決意二戰IPO,并迎來估值曲線的最后一個小高峰——42億人民幣;同年,由虎撲內部孵化并投資的潮流電商平臺“得物”估值突破10億美元(約合69億人民幣),場面相當倒反天罡。
得物從虎撲的一個球鞋信息交流板塊發展而來,起初只是提供鑒定服務(當時還叫“毒”),成立兩年后才上線電商功能,但很快,乘著潮牌二級市場交易火爆的東風,迅速找到屬于潮流電商的一席之地。
被一群愛潮牌的直男托舉出道后,得物一步步破圈,不僅男女用戶的比例接近1:1,非潮流球鞋類目的占比也過半[11]。2023年達成779億GMV、2024年接近破億的月活,使其在巨頭包夾的電商紅海也能排上名次。
不同于虎撲的舉步維艱,得物的商業化之所以順風順水,得益于兩個天賦異稟的優勢:
首先是離交易足夠近?;ヂ摼W公司遵守著同一條規則:平臺離交易環節越近,用戶價值的貨幣化效率就越高。同樣披著垂類社區的外衣,字節旗下的懂車帝就主動將觸手伸向汽車交易環節。
另一個例子是各路大廠爭相復刻的小紅書,“種草”二字將整個社區腌制入味,每個momo自發要鏈接的動作都在為小紅書的BP添磚加瓦。
小紅書還講究起承轉合,帶貨必備一段精心編織的文案做鋪墊,得物卻仿佛沒有平衡社區內容與商業變現的煩惱,直接活成大號淘寶買家秀,一張OOTD全身照從頭到腳打滿商品標簽,還支持一件跳轉購買。
得物的底氣源于對交易自帶附加值,即“先鑒定,后發貨”的服務。買鞋是件小事,但要買到有防偽扣的鞋就是一件大事,加上售價普遍低于市場價格,得物的生意只此一家。一樣是靠鑒定服務發家、同為垂直電商幸存者的二奢也是如此。
虎撲也曾摸著得物過河,轉而又去孵化了一個性轉版的得物——心心鑒定,為女性用戶提供大牌美妝鑒定服務。但美妝的二級流通市場要遠遠小于奢侈品與球鞋,同一個故事市場也不需要聽兩次。
去年,心心鑒定結束了它6年的壽命,并在公告中將用戶引向得物平臺。
虎撲創始人程杭非常鼓勵內部創業,與其說虎撲是一家公司,不如說是一個小型創業基地。早年虎撲還在公司單獨為這些項目劃分辦公場地,允許內部招聘,待項目有起色后再搬離[12]。
得物的創始人是當年負責卡路里商城的楊冰,兩個項目一成一敗,寫就了虎撲與得物的命運分野。
在電商功能上線一年后,得物達成每月近2億的GMV,擁有獨立融資的能力,并在2019年徹底脫離虎撲獨立運營,翅膀硬了的得物以虎撲追不上的速度遠走高飛,只給它留下15%股份的贍養費。
也恰恰是得物的成功向JRs證明了一件事:不是虎撲不值錢,只是虎撲不想卷。
尾聲
中國互聯網歷史不過31年,現年21歲的虎撲也算半個活化石。
它與豆瓣互啄,被小紅書超車,境況算不上好,也說不上太糟——虎撲CEO殷學斌曾對媒體透露,虎撲自2021年以后“一直是盈利的,而且活得很好”[5]。
期間,虎撲揮淚與兩個同樣受男性用戶歡迎的老前輩告別,一個是貓撲,一個是天涯。論社區氛圍,前者是草根文化發源地,后者號稱凝聚全球華人,同樣熱鬧;論經營狀況,一個積極自救,一個申請破產,各自慘烈。
在上進和上吊之間,虎撲選擇了第三種活法:上床躺平。正如豆瓣之于文青,虎撲之于直男,只要市面上暫無替代品,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總有辦法活下來。
阿北找到“重產品、輕運營”的明路,殷學斌將未來的業務重心定為回歸直男社區,曾經擠破頭沖IPO的程杭也在二戰失敗后卸任,稱虎撲是“兄弟們的事業”了[13]。
無論是親兄弟虎撲,還是表兄弟得物,兄弟們的股份都足夠為他養老。
只要不想贏,你就不會輸。
參考資料:
[1] 2024年春季中國移動互聯網實力價值榜(此后秋季、年度榜單虎撲均不在榜),QuestMobile
[2] 虎撲能趕上億級平臺最后的晚餐嗎?壹番財經
[3] 虎撲,B站和小紅書的“肋骨”?字母榜
[4] 虎撲創始人對話36氪:未來會發力視頻內容,做泛男性化的內容社區平臺,36氪
[5] 巔峰77億的虎撲如今只值5億?這是誤解,暗涌Waves
[6] 體育門戶里殺出的程咬金:虎撲憑什么?商業周刊中文版
[7] 2024年興趣社交媒體男性用戶營銷價值報告,艾瑞咨詢
[8] 為什么小紅書上的男人越來越多了?遠川研究所
[9] 2020年3月移動App TOP1000榜單,易觀千帆
[10] 不同年齡層男性App使用偏好度排行,極光大數據
[11] 得物App:年輕潮流賽道的增長密碼,現代廣告雜志社
[12] 程杭卸任CEO,仍靠廣告“回血”的虎撲何去何從?連線Insight
[13] 虎撲18年,消失與永恒,懶熊體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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