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功德林戰犯管理的一次學習會上,原軍統局電訊處少將副處長、第十五綏靖區司令部第二處少將處長董益三發言:“告狀是我爭取進步的手段。龍有龍路,蝦有蝦路。杜聿明可以靠楊振寧加分,鄭庭笈可以靠傅作義吃糖,楊伯濤可以靠說大話賣乖,邱行湘可以靠賣苦力受寵,我靠什么?無依無靠,只好打點小報告。”
不管是在軍統局本部,還是在康澤為司令的第十五綏靖區,董益三的身份都是特務——各“綏靖區”、“綏署”、兵團的第二處(也有的叫情報處)和稽查處處長均由軍統(保密局)特務擔任,比如我們很熟悉的吳敬中,其歷史原型吳景中在擔任保密局天津站站長期間,還兼任天津警備司令部情報處長,吳敬中逃離天津后,站長一職由天津警備司令部稽查處少將處長李俊才接任。
李俊才是不是《潛伏》中李涯的歷史原型,這件事很難確定,但董益三十功德林戰犯中的“第一告密者”卻是名副其實。邱行湘的外甥黃濟人在報告文學《將軍決戰豈止在戰場》中直言不諱:“叛徒的名號曾經落在董益三頭上。功德林期間,除了沈醉進廁所沖洗內褲是他告的狀,黃維用《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黃濟人說的是另一本書,但黃維在《我在功德林的改造生活》中說確實是《鋼鐵》)撕作手紙也是他告的狀。董益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因為如此,戰犯們對董益三無不敬而遠之,有時候在監獄的胡同狹路相逢,大都立即轉身,掉頭而去,躲避他如躲避瘟疫。”
董益三跟戴笠算黃埔同期同學,不同的是董益三在武漢分校“入伍生總隊”,戴笠則在廣州“入伍生第一團”,兩人在黃埔期間并沒有交集。
黃埔六期的董益三跟黃埔四期的文強(劉安國的歷史原型)、黃埔一期的韓浚(葉立三的歷史原型)一樣,都可以說是叛徒出身:董益三1927年入黨,在武昌荊門打過游擊,1931年被捕,兩年后獲釋并與上級失聯;文強1926年入黨,參加過南昌起義,也是1931年被捕獲救后脫離了組織;韓浚1924年入黨,在南昌起義、秋收起義期間的職務高得不可細說。
文強和韓浚都不是主動叛變,改弦更張后也沒有出賣過組織和戰友,進了戰犯管理所,依然比較倔強,而董益三顯然跟文強韓浚是兩種人。
沈醉在回憶錄中,對后來同為文史專員的“戰犯同學”基本都筆下留情,但是對董益三卻沒啥好評價:“這位老同事說得好聽一點是‘窮且益堅’,不好聽就是糞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我過去和他在重慶軍統同事時,深知此人的個性,他工作的那個處,雖是清水衙門,但他這處長卻是財源茂盛。因向國外去購買電訊器材時,可以附帶帶一批私貨,是百分之百保險的。”
在功德林戰犯管理所,不同“行業”的戰犯基本都會“抱團取暖”,被沈醉“出賣”的徐遠舉、周養浩、成希超、郭旭等人也與沈醉“重歸于好”,但是卻對董益三避之唯恐不及。
軍統特務被抓后,“職業習慣”一時間難以改變,但最后基本都改變了,唯一沒改變的,可能就是董益三了。
黃維回憶:“我那個小組共有七人,組長王某(原某地行政專員),副組長董益三(原屬軍統)、李宰卿(某地方團隊頭目)。另有閻錫山的舊部梁培璜、傅作義舊部陳長捷、六十二軍軍長林偉儔。我們這幾個人過去互不相識,又屬于不同派系,因此彼此心存隔閡。”
董益三的脾氣是“平日不茍言笑,對他不認識的人,幾乎永遠不予理睬。”他跟黃維針尖對麥芒,不但舉報黃維用《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當手紙,還曾打過黃維一個或兩個耳光(黃濟人說兩個,沈醉說一個,黃維說自己被群毆)。
董益三舉報甚至毆打黃維是很正常的,因為不管是被抓前還是被抓后,那些正規將軍們都瞧不起特務,處在“鄙視鏈”最底端的“牛字號”也“發揮特長”,對那些瞧不起他們的將軍“發起攻擊”。
被俘的特務跟兵團司令打架正常,董益三連“老同事老朋友”沈醉都不放過,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沈醉也是經驗豐富的將軍級特務,所以做了春夢后洗內褲,是趁著“同學們”熟睡的時候一個人在廁所里悄悄進行的,但還是被董益三發現了。
董益三向宋希濂舉報,宋希濂召開批斗大會,可把沈醉整慘了,最后不得不對天發誓:“那天我夢見的確實是我妻子,如若不然,天打五雷轟!”
黃維與董益三素不相識,沈醉與董益三交情頗深,這兩人都難逃董益三的舉報,而康澤對董益三可謂有知遇之恩,董益三的“報答”,就是寫了一篇《襄樊戰役康澤被擒記》,那里面揭發了康澤許多不赦之罪。
董益三原本是被戴笠培養起來準備接替魏大銘的——電訊處處長魏大銘動了戴笠的“餑餑”,戴笠早就想把魏大銘干掉了。
董益三被戴笠送往美國學習電訊,兩年后學成回來,戴笠已經墜機,毛人鳳已經提拔了楊震裔為處長,名為“少將專員”,基本“失業”的董益三只能去投靠他在美國學習期間結識的康澤。
董益三能當上第十五綏靖區第二處處長,是康澤專門點名提拔的,康澤當時對董益三可謂情深義重,董益三報到那天,康澤熱情地握著他的手:“我們現在同事,將來也同事。”
康澤一語成讖,后來真跟董益三在戰犯管理所做了同學,又在文史專員辦公室成了“新同事”,不同的是董益三在1960年第二批特赦,而康澤則是1963年第四批特赦。
一般來說,“同一個戰壕”被俘的高級將領都會互相照應一些,比如在淮海戰役被俘的徐州“剿總”前進指揮部副參謀長、代參謀長文強,就在杜聿明特赦問題上幫了大忙。
杜聿明的名字差點被從第一批特赦名單上劃掉,是因為他有兩條不赦之罪,一條罪是放毒氣彈,另一條罪是殺了七個武工隊的人。后來是文強出面替杜聿明作證:“那七個武工隊員被我放掉了,一個也沒有死;放毒氣彈的事情也與杜聿明無關——我們手里沒有毒氣彈嘛,那是南京派空軍來投的。”
正因為文強出面作證,再加上那七個武工隊員也找到了,杜聿明才得以第一批特赦,為此杜聿明十分感激:“你這個副參謀長救了我的命,否則我特赦不了。”
董益三跟文強一樣當過“叛徒”和“特務”,但做法卻截然不同,董益三在材料中大揭康澤之罪:“康澤用對待樊城西門外民房的老辦法,用黃磷彈把襄陽南門外靠近城墻的居民房屋都燒光了。”
董益三輕描淡寫之間,一句話揭了康澤兩宗大罪,康澤能第四批特赦,已經是十分僥幸了,比康澤早兩批特赦的董益三當了文史專員,還在繼續揭發康澤:康澤在蘇聯留學(跟吳敬中、余樂醒、鄭介民一樣,康澤也曾留學莫斯科中山大學)期間,邵力子夫人傅學文酒后吐真言,表示自己嫁給邵立子,是有機會接近并刺殺蔣介石,“康澤坐在角落,佯裝大醉,悄悄啟開了衣袋里的竊聽器。半月以后,從莫斯科飛抵南京的當日,他手上的竊聽器就交到了蔣介石手里。”
董益三不留情面,也不講義氣,黃維、沈醉、康澤都被他收拾得沒脾氣,想報復反擊,也沒有機會和膽量。
據黃維回憶,他被董益三扇了耳光之后是想打回去的,結果被群毆了:“這時,組長、副組長人多勢眾,大興問罪之師,并向我動起手來,我便回手迎戰,因為用力過猛,自己卻跌倒在地上,臉也碰破了。”
黃維臉破血流,沈醉也沒好到哪里去,宋希濂接到董益三密報后,把沈醉批得“欲哭無淚,聲嘶力竭”,康澤不像杜聿明那樣有“講義氣”的部下,所以特赦較晚——康澤既是與戴笠徐恩曾齊名的特務頭子,也差點成了老蔣的接班人,特赦康澤就像特赦杜聿明一樣有特殊意義,但是由于董益三的揭發檢舉,特赦康澤的事情只能往后推,康澤離開功德林進了文史專員辦公室,董益三已經是“老資格”,康澤想“報復”也不可能了。
黃維、沈醉、康澤都拿董益三毫無辦法,熟悉那段歷史的讀者諸君,對這個原軍統局電訊處少將副處長、第十五綏靖區第二處少將處長,又會作何評價?這個能在戰犯管理所把黃維打得臉破血流、把沈醉批得欲哭無淚、揭發康澤不赦之罪的董益三,究竟有多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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