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平行世界的綠皮車

清晨六點的丹東火車站，一群扛著蛇皮袋的東北大媽正和導游掰扯："啥？這票錢夠俺們村蓋間瓦房了？"我攥著1250元搶來的車票擠上丹東-平壤國際列車，鄰座沈陽大哥用保溫杯敲著窗框："老弟，這車比春運硬座還金貴！"

當列車在坑洼的朝鮮高速公路上顛出第三瓶礦泉水時，我終于理解了導游那句"我們高速公路總里程能繞地球一圈"的弦外之音——如果把所有坑洞連起來的話。

世界上最慢的"高速公路"

"前方即將駛入平壤-開城高速公路。"導游金小姐的聲音從車載喇叭里傳來時，整車游客齊刷刷掏出手機。窗外赫然出現的水泥路面讓東北大爺直拍大腿："這不俺們村曬谷場嗎？"

這條朝鮮版"京滬高速"寬不過雙車道，每隔50米就潛伏著讓乘客集體離座的暗坑。旅游大巴化身蹦蹦車，顛得后排大媽的花絲巾像跳大神似的上下翻飛。200公里路程耗時6小時的奇幻旅程里，我數清了前排大叔后腦勺的127根白發。

"我們高速公路建設講究與自然和諧共生。"金導指著路面裂縫里倔強生長的野草。這話倒不假——全程沒見著半個養路工人，野花野草在坑洞里開得比平壤少年宮的杜鵑還艷。

國營商店里的"權力游戲"

平壤街頭每隔300米就上演著微型宮斗劇：國營商店玻璃柜后，身著天藍色制服的售貨員宛如《甄嬛傳》里的敬事房總管。

在統一大街的"第37號生活用品商店"，我目睹了教科書般的計劃經濟現場：攥著肉票的大叔像呈奏折般遞上票據，售貨員蘭花指一翹，砧板上便落下精確的217克豬肉。當上海阿姨試圖用美元加價多買半斤時，售貨員的眼神比柳京飯店的玻璃幕墻還冷："同志，后面排隊去。"

最魔幻的是冰涼飲料亭前的長隊——三十多度高溫下，朝鮮人保持著軍訓般的隊形，只為等一支老式鹽水冰棒。我花5塊錢人民幣買的"特供版"橘子汽水，瓶身上還印著2016年的生產日期。

售貨員的高光人生

"我女兒的理想是當售貨員。"民宿老板娘說這話時，窗外正掠過少年宮排練《阿里郎》的孩子們。在平壤，國營商店售貨員比公務員還吃香：每月多發半斤豬肉票，年終獎是印著金達萊的暖水壺，逢年過節還能優先購買上海永久牌自行車。

在開城某鄉鎮商店，我撞見剛上崗的19歲售貨員英淑。她擦拭柜臺的虔誠模樣，堪比故宮文物修復師。"上個月考核我商品陳列得了A+！"姑娘指著墻上插小紅旗的評分表，眼睛亮得像主體思想塔的火炬。當聽說中國年輕人熱衷"躺平"，她手里的搪瓷缸"咣當"掉在柜臺上："不工作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道路盡頭的兩個世界

歸程那天，我們的旅游大巴在平壤郊外拋錨。等待救援的三小時里，我數清了方圓五公里內的所有商店：1個賣農具的，2個賣糧油的，以及3個早已鎖門的"待分配商鋪"。穿補丁衣裳的老農趕著牛車經過，車轱轆在高速路裂縫里碾出悠長的吱呀聲。

夜幕降臨時，路盡頭忽然駛來輛掛著金星旗的奔馳車隊。金導瞬間切換護旗手模式："快把相機收起來！"我們齊刷刷扭頭看窗外——田埂上放學歸家的孩子們，正用樹枝在黃土路上畫出歪扭的平壤地鐵線路圖。

后記：裂縫里的野花

當列車重新駛過鴨綠江大橋，手機信號恢復的瞬間，200條微信未讀消息噴涌而出。回望對岸漸隱在暮色中的新義州，突然想起拋錨時看見的景象：高速公路裂縫里，一簇不知名的野花正開得囂張。在這個計劃精確到克的國家，這些"計劃外"的生命，或許才是最真實的朝鮮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