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庹焉臻

要說大英帝國深藏哪些讓全球觀眾奉為饕餮的冷飯，簡·奧斯汀作品改編的影視劇必然占據一席之地。尤其是BBC出品的劇集，縱然頂著國字號的名頭，沒法像大洋彼岸的同行那般石破驚天地把狄金森變成狄精神，但憑借原汁原味的對白、歷史細節的復刻、精挑細選的演員，倒也打造出一塊“BBC+奧斯汀”的金字招牌，甚至還孕育了《BJ單身日記》這樣舉世聞名的“同人作品”。

今年恰逢簡·奧斯汀誕辰250周年，BBC自然不會放過重新擦亮這塊招牌的大好機會，雖然正日子要等到年尾的12月16日，但一部名為《奧斯汀小姐》（Miss Austen）的四集迷你劇趕在2月頭上便亮相熒屏。這一次，BBC甚至拿出了推陳出新的氣魄，既非再炒一次小說改編的冷飯，也不似那部想象力天馬行空的好萊塢電影，以編織女作家的風流韻事來博人眼球，而是通過她的姐姐卡桑德拉·奧斯汀的視角去呈現這對姐妹的生活。

《奧斯汀小姐》海報

毫無疑問，這部新劇的主人公是比簡大兩歲的卡桑德拉，她跟簡一樣，終生未婚，所以始終被人稱為“奧斯汀小姐”。但跟42歲便早早撒手人寰的簡不同，卡桑德拉活到72歲，在當時算是相當高壽。她最為外界所知的逸聞，便是在簡·奧斯汀去世后，將她約3000封私人信件中的絕大部分付之一炬，導致目前存世的作家信函僅160余封。此舉一直被解讀為維護妹妹的公眾形象，但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2020年，吉爾·霍恩比（Gill Hornby）從這段個人歷史出發，以虛實結合、時空交錯的手法創作了小說《奧斯汀小姐》，BBC的劇集便是據此改編。

《奧斯汀小姐》劇照，基莉·霍斯飾演卡桑德拉

也正是因為主人公是卡桑德拉，所以相比大作家簡·奧斯汀，觀眾這回可以更多地從中了解這位因為妹妹才在史上留名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人物。過往，卡桑德拉就是簡·奧斯汀世界里的NPC。比如，在電影《成為簡·奧斯汀》中，這位親姐的戲份遠少于那位從法國回來的表姐，存在感并不比她們家的桃花木寫字臺強多少。而在BBC拍攝的傳記片《簡·奧斯汀的遺憾》（Miss Austen Regrets）中，雖然她會在妹妹一時頭腦發熱接受求婚時出面提點，但角色定位只是大管家，并無展現她個人的所思所想。終于，這次在《奧斯汀小姐》中，一貫的配角搖身一變成了主角，血肉自然也豐滿起來。

《奧斯汀小姐》的故事背景設定在1830年，距離簡·奧斯汀的離世已經過去13年，基莉·霍斯（Keeley Hawes）飾演的卡桑德拉也即將步入晚年。原本過著恬靜鄉村生活的她，一日突然收到家族密友福勒牧師家的來信，得知后者時日無多。于是，她很敏感地意識到對方家中還留有大量簡生前跟閨蜜伊萊扎的郵件往來。后者也已經去世多年，只剩下她看著出生長大的小女兒伊莎貝拉留守家中。于是，她趕到福勒家中，一邊小心翼翼地尋找信件，避免它們落入好事的兄嫂手中；一邊為孤女伊莎貝拉未來的歸宿操心奔波。而在卡桑德拉閱讀那些信件的過程中，逝去的時光與遠去的故人也在筆墨暈染的字里行間一一浮現。

《奧斯汀小姐》劇照

整部劇集由兩條時間線交織而成，一條是卡桑德拉找到信件的當下，另一條則是以插敘展現的姐妹倆年輕時的種種。卡桑德拉原本與年輕的牧師湯姆·福勒相愛訂婚，不料后者在跟隨貴族遠航西印度群島時染疾身故。之后，她又遇到志趣相投的富家子弟霍布迪，卻因為曾對未婚夫許下諾言以及照顧妹妹簡，兩次拒絕了他的求婚。跟感情外露的簡不同，卡桑德拉隱忍而謹慎，即便是在獲知未婚夫去世的消息時，還因為擔心自己的悲痛影響到周圍人，保持著極大的克制。

然而，《奧斯汀小姐》并非著意刻畫卡桑德拉作為犧牲者的形象，毋寧說她懷有深謀遠慮的生存智慧。在女人沒有繼承權、沒有工作權、只能仰仗婚姻的攝政時代，身為單身女性的她竭盡所能在個人意愿與規訓教條之間掙扎。尤其是在父親死后，她更是以體貼入微的包容力以及高超的溝通技巧，不僅為自己和母親尋找到棲身之所，也想方設法為妹妹提供最適合的創作環境。雖然她并不像簡那樣身負文學才華，沒能留下勃朗特姐妹式的文壇佳話，但她就像同時代千千萬萬的女性一樣，是拼盡全力與荒謬的社會機制奮戰的勇者。

卡桑德拉對于妹妹簡的照護也不僅是出于身為家人的責任感，她最早認識到簡·奧斯汀的才華，是她的小說的第一讀者，也是后者從只能署名“一位女士”到揚名天下的見證者。那么，再回到那個人們最好奇的問題：簡·奧斯汀的信件中明明并沒有所謂的秘辛或丑聞，卡桑德拉又為什么自作主張把它們燒了呢？這部劇集給出的答案是：她的目的不單純是維護簡·奧斯汀的公眾形象，而是幫助簡·奧斯汀留住她本人想要塑造的公眾形象。從這一點上更能看出兩人深刻的情感羈絆和超越一般姐妹的精神共鳴。

《奧斯汀小姐》劇照，帕齊·費倫飾演簡·奧斯汀

盡管簡·奧斯汀并非《奧斯汀小姐》的第一主角，但廣大奧斯汀迷完全沒必要感到失望。劇中的許多情節都能讓她的忠實讀者會心一笑。比如卡桑德拉不請自往趕到福勒牧師家，會讓人想到伊麗莎白·班納特在聽到姐姐簡生病后，馬上冒雨沖到賓利先生家的情景，而逼迫伊莎貝拉在兩周內搬家的候任牧師的諂媚本領，可謂跟柯林斯牧師不相上下；至于卡桑德拉亂點鴛鴦譜為兄弟續弦，最后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過程，不就像是《愛瑪》的靈感來源？

這部劇集也通過攝政及維多利亞兩代女性踐行自我價值之路的對照，展現出新舊時代的交鋒，預示改變就在眼前。回想簡·奧斯汀小說中那些對女性被婚姻及不公的制度所桎梏的辛辣諷刺，這何嘗不是她們前一代人抗爭之下帶來的希望。

可以說，簡·奧斯汀的英靈在《奧斯汀小姐》中無處不在，即便是她去世多年之后，依舊徘徊于卡桑德拉身旁，幫助她排憂解難。正如直到今天，她的作品依舊滋養著一代又一代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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