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才子反撩年輕人真是有意思。

刷到一個視頻，82 歲的許冠文在香港電影導演會年度頒獎典禮上憑借《破地獄》拿下了影帝獎。他對記者說 ：“現在我拿了獎，這就是我生命里最美麗的沿途風景之一，包括你，你已經訪問我好多年了。”

記者：“今晚睡不著了”。

油和風趣果然就一線之隔。

許冠文的幾則采訪都很有意思，他講自己這回演一部“完全沒有笑”的電影，其實就像哪吒翻筋斗，全靠“搏一搏”了。干勁相當有的樣子，風度氣韻哪看得像 82 歲的。這是他這 40 年來，拿的首座影帝獎杯。

許冠文拿獎的電影《破地獄》，取名自香港的一種傳統喪葬習俗，老一輩人認為，逝者只有經過超度，才能從地獄解脫，前往更好的來生。而這個特殊的超度儀式，則需要喃嘸師傅來進行，許冠文和黃子華在電影中，扮演了代表著新舊兩種觀念的喃嘸師傅。

于是許冠文就正好被問到了生死觀，前段時間還上了熱搜：

“我認同戲中結尾那句'何必介懷什么時候下車，不如好好欣賞沿途的風景’。時間有限，不知何時下車。我已 82 歲了，時日無多，隨時下車，所以不要被內心的痛苦困擾著.......

把我火葬，將我的骨灰撒在西貢大海。家里人想念時，去海邊玩就可以了。”

講話坦然且不失幽默，這個看上去眼睛小小，文氣十足的老爺子是香港第一代喜劇之王，見證了香港文化史。

1.

許家四兄弟都是大有可聊，可能提歌王許冠杰更多一些，但大哥許冠文也絕對是氣質自華。早年的《今夜不設防》里，他接梗自然，調侃自己“要靠臉吃飯的”（實際上當然不是），輸出有來往，和其他三位的互動真讓人懷念。

倏爾時光，圖片中只剩下兩位在世了。

許冠文是寶藏男孩：曾經是語文老師，把三弟一妹帶大。他是香港喜劇電影開創人，還是導演， 編劇制片人。

周星馳之前，許冠文是喜劇電影代名詞：1982 年，首屆香港金像獎的頒獎典禮上，他的一部《摩登保鏢》，就拿下了第一個影帝。

后來又有《半斤八兩》《鬼馬雙星》.......雖然他長得書生樣，但演繹喜劇自有反差力，那個年代，是鼎鼎大名的“冷面笑匠”。

許冠文的喜劇講底層人，說社會關懷，這種關照的底子和他的生長環境密切相關。

1942 年出生在廣州，他是典型的老港人，吃苦耐勞，打拼天地，象征著一段香港時代。

進入娛樂圈之前，他勤工儉學，當過中學教師，做過廣告策劃師，后來就讀于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知識分子”的人生經歷，哺育著他之后的喜劇創作。

那些許冠文的知名作品里，表面是嬉笑啼飛，內里都是對這片土地的冷靜探視。

《半斤八兩》奠定了許氏喜劇之后的基調，講草根，鏡頭對準照不到的地方，講香港市井生活。

他借角色之口，講眾生相，直接辛辣，也當下互為對照。

除了做電影，許冠文還寫過歌。當時他環游世界一圈，覺得家鄉最好，于是寫了一首英文詩，后來被弟弟許冠杰把英文詩翻譯成中文并譜曲，叫《鐵塔凌云》： “何須多見復多求，且唱一曲歸途上。”

沒有一詞著思鄉，卻讓人深深觸動。當時粵語歌難登港樂大雅之堂，被視為審美趣味低下，這首歌卻破了例，反響極好，還被流行文化學者認為是廣東粵語流行曲的揭幕之作。

許家四兄弟都在香港流行文化史里留下難忘筆觸：許冠文的戲，許冠杰的歌，后來許冠英也成為僵尸喜劇片舉足輕重的人物，而許冠武則是幕后編導。

都是沉實打拼上來，也在激蕩年代里快意俠行一場。

只是 2011 年的時候，許冠武許冠武去探望獨居的許冠英，發現許冠英因心臟病發，已猝死家中。后來許冠文反復講，說自己這是一生遺憾，自幼的時候對弟弟太過嚴厲，現在沒有他真的不行了。

生離死別，時間匆匆流逝，留下的是那群充滿希望的人們。

2.

有人說香港這一代喜劇人來演“文劇”，都是降維打擊。踩著血淚讓大家 通情發笑的人，靠的是閱歷和涵養。

黃子華也是。他從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學完哲學歸來，在香港開創了“棟篤笑”，雖是喜劇形式，但里面盡是透視浮世。

他把自己的原生家庭之痛，提煉成對人性和情的觀察 —— 很早的時候父母離異，他輾轉在各個親戚家居住，幼年時光一度寂寞；

他的成名作《娛樂圈血肉史》里，講自己一度失敗的娛樂圈奮斗史，用開玩笑的口氣控訴，講的都是小人物的經驗。

批判剝削的資本家，艷照門事件的時候譏諷社會輿論的顛倒：現在這世代，你被人偷看，是需要道歉的。

溫暖的極致就是冷，輕浮的極致往往是用情至深。好的喜劇人在臺上越要隨時隨地的靈，便越要無數次成魔，許冠文，黃子華，周星馳是這樣。

但正因如此，做喜劇時段子才真，做電影時才有那些殘酷里帶著溫暖的心語。

許冠文講自己愛拍喜劇的原因：我鐘意拍喜劇，因為人生呢總是悲劇來的，唯一令它不悲劇的方法，就是轉變角度去找到自己的人生意義。

又應了黃子華的那句：“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即是說只有剩下十分之一是有趣的。所謂積極的人生無非就是，那八九的也差不多全嘗試了。但我沒試過那十分一 —— 我帶了滿家當去喜宴，都輸光了，不堅持到散席打包幾個鮮橙子再走，那我還算是人嗎？

又想起許冠文老爺子前段時間拿終身成就獎，黃子華給他頒獎，許冠文很認真地回：這么快就給我埋單？！顯然是還沒玩夠。

認真度過風雨，總是還不忘向上，真是亮堂堂的人生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