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昊陽

《路易不容易》從第四季開始，不再使用它標志性的開頭：路易一個人小跑上樓，走過夜晚的街道，進披薩店吃完披薩，再繼續走到工作地點，鏡頭停在COMEDY CELLAR（喜劇地下俱樂部）的招牌上。同時，主題曲在反復唱著「Louie Louie you're gonna cry……Louie Louie you're gonna die」。

盡管所有人都知道，「人都是要死的」，這樣從第一集就毫不掩飾生命虛無本質的劇集，在類型繁雜的美劇中也是獨樹一幟。就每集貢獻的笑點來說，《路易不容易》的確可以算是喜劇，但它絕不是那種讓人大笑二十分鐘后心情愉悅的喜劇。

《路易不容易》（2010）

對于四十歲還以跑場子維生的諧星而言，職業道路的終極目標應該是主持王牌脫口秀節目（《周六夜現場》）或者成為大熱情景喜劇（《宋飛正傳》）的主演，路易斯·C·K（Louis C.K.）也不能免俗。

他在1993年競爭《周六夜現場》的常駐嘉賓職位失敗后，因為《大衛深夜秀》、《今夜秀》和《吉米雞毛秀》中的表演逐漸走紅。2006年，他與HBO合作，拍攝了一部風格奇特卻生不逢時的情景喜劇《幸運路易》。

《幸運路易》只播映了一季就因收視慘淡被砍，幸好「路易」的故事并未就此完結。五年后，路易斯的新劇在另一個收費臺FX播出，男主角還是以自己的大名命名，依然帶著年幼的女兒，不過從一個變成了兩個——因為此時路易斯已經離婚，劇中的路易也成了每周享有三天撫養權的離異父親。

《幸運路易》（2006）

吸取了前作的失敗教訓，主角的職業從藍領工人轉回他擅長的的本行，幾乎每一集都會出現路易stand-up（單口秀）的表演。這一次，以慘淡人生和尷尬遭遇為賣點的《路易不容易》居然大受歡迎，路易斯本人也因此獲得金球獎和艾美獎的多項提名。

基于喜劇演員現實身份創作的情景喜劇并不鮮見，此前就有經典《宋飛正傳》和冷門《抑制熱情》，以「喪男」為主角的《馬男波杰克》也在美劇粉中口碑頗佳。

《馬男波杰克》（2014）

《路易不容易》的獨特點在于FX只負責提供播出平臺和拍攝經費，路易斯一人身兼制作人導演編劇以及主演，前兩季由他的個人攝像機拍攝完成，用他自己的MacMook進行剪輯。路易斯與FX的合同前提是必須給予他充分的創作自由，也就是指，讓他單獨一個人待著，這正好與路易在劇中的孤獨處境相吻合。

鑒于美劇對「家庭感」的重視，自私成性如波杰克也會有忠犬陶德不離不棄，觀眾在《路易不容易》的漫長五季中只會看到：路易的搭訕和約炮有時能成功，想發展成長期關系卻總是無疾而終；他的兩個女兒都長得很萌，但會一臉天真地告訴他「我更喜歡媽媽，因為她做的飯好吃」，前妻的角色更是因為無關緊要換了一個又一個膚色人種都前后不一致的演員。

他不是沒有家人，露過幾臉的弟弟戀母成狂，陸續登場的三位姐妹都有自己的家庭問題；他有幾個朋友，只是偶爾亮相，或者如那位意圖輕生的老友給予觀眾更多絕望。

《路易不容易》

路易的父母同樣尚在人世。他的母親在第一季毫無征兆地直接出現，又當頭一棒宣布自己出柜，對象是個兄弟倆都約不到的性感辣妹。

而當路易百般糾結地開車去見兩年未見的父親，鼓足勇氣按鈴，門上映出走過來開門的身影時，他突然轉身狂奔，脫下外衣，跳上路邊的紅色摩托，一路飛馳到海邊，翻過碼頭，跳進停泊在棧橋的快艇，開到海面中央，才停下來放聲大笑。

反應之真切遠比第二季結局時追求不得的帕梅拉要遠赴巴黎，路易錯把她的一句「wave to me」當成「wait for you」的烏龍更讓人心酸。在戲外人看來，由始至終，無人捧場的路易只是在唱一出獨角戲。

與「生活即表演」的《宋飛正傳》相比，《路易不容易》刻意將舞臺上與舞臺下的路易區分開來，拿起麥克風的路易妙語連珠、惹人發笑，臺下的他天性被動又沮喪，約會時的談吐常常不合時宜。

在伍迪·艾倫的那些「紐約客」式電影里，同他約會的是黛安·基頓和米婭·法羅，油膩禿頂的路易則必須面對戀老狂的年輕美女、早已發福的青梅竹馬和女兒同學的怪異母親。

戶頭只有七千塊存款的路易自認為是個正統的comedian，而非影視劇演員，他在電影里打過醬油，也演過情景喜劇，最終還是要回到小劇場中。

在第三季的最后幾集里，路易終于陰錯陽差獲得一次大展才華的機會，與杰瑞·宋飛競爭CBS深夜談話節目主持人的崗位。這三集可謂群星薈萃，喜劇界TOP宋飛友情出演自己，路易斯更邀得偶像大衛·林奇客串一位冷面熱心腸的電視制作人，耐心將劇中的路易培養成合格的脫口秀主持人。

《路易不容易》大衛·林奇

如果《路易不容易》是一部勵志劇，故事一定會在第三季的12集戛然而止，路易固然被老奸巨猾的資本家擺了一道，至少他振臂吼出「我做到了」，了卻一樁心事。

然而在下一集里，期望與女兒共度圣誕的他默默扔掉了圣誕樹，卻又夢見成年后的女兒抱怨父親還是孤身一人。路易曾經愛慕的書店女孩突發急癥，死于新年前夜倒計時的最后幾秒，他也錯過去墨西哥的飛機，只身踏上前往中國尋找長江的旅程。

在短短二十分鐘內，交織了如此多的大悲大喜，到了第四季開頭，一切又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路易還是年復一年，向臺下觀眾介紹著「我42歲」、「我43歲」、「我44歲」……

看完全劇的觀眾應該會記得，第一季里曾有路易前往阿富汗慰問士兵的劇情，當初路易在Trump經營的賭場打工，還被告誡不得在演出中吐槽老板，這些片段如今看來都恍若隔世。第三季有羅賓·威廉姆斯客串的那一集中，他與路易的生前約定更讓人傷感不已。

多年以來，路易邂逅過的男男女女都已被看不到希望的人生和下三路黃段子沖得無影無蹤，甚至劇集本身也在第五季后暫告一段落，因為路易斯已經失去繼續拍攝的興趣。

「人都是要死的」，但是，當那個未能找到長江的路易在北京郊區迷路，誤入村民家中被熱情款待時，背景響起的是《友誼地久天長》的音樂。「死亡是我們無法擺脫的，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死。歸根結底，太陽還是溫暖著我們的身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