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勇蹲在門檻上啃冷饃,日頭剛偏西,村口王瘸子扯著嗓子喊:“大勇!有你的信!”
黃裱紙糊的信封透著一股子香灰味,封口處還粘著三根白雞毛。
“哪個龜孫拿死人尋開心?”李大勇看著信上歪七扭八的字跡,后脊梁躥起涼氣。
信里說了三件事:老爹在野狐嶺崴了腳,老娘在青石集跟賣菜婆撕巴,小妹要和丈夫鬧和離回娘家。
“放他娘的屁!”李大勇把信摔在地上。
他爹娘十年前進山采藥遇了狼,他親手埋的碎骨頭;小妹李小梅去年難產,棺材還是他賒的杉木打的。
屋檐下黑老鴰“嘎”地一聲叫,驚得他打了個擺子。
次日天沒亮,李大勇揣著柴刀往青石集趕。露水打濕草鞋,他想起信上說老娘在豬肉攤前撒潑,心里直打鼓。
剛到集口,就聽見張屠戶扯著嗓子罵:“這瘋婆子賴兩個時辰了!”
擠進人堆一瞧,李大勇腿肚子直轉筋——青布衫、銀簪子,不是他娘是誰!
老太太坐在地上拍大腿:“短命鬼賣瘟豬肉……俺兒是舉人老爺……”
可李大勇分明記得,老娘大字不識一個,更別說舉人這等昏話。
“娘……”李大勇剛開口,老太太突然扭頭瞪他。那對眼珠子灰蒙蒙的,像是蒙著層白翳。
未等他反應,老太太“哧溜”竄起來,兔子似地鉆進巷子,留一地紙錢飄飄悠悠。
野狐嶺的霧瘴子糊人眼,李大勇攥著柴刀往信里說的老槐樹摸。當年爹娘就是在這兒被狼啃的,樹皮上還留著抓痕。
轉過山坳,他渾身血都涼了——樹底下靠這個灰布衫老頭,右腳腫得像發面饅頭!
“爹?”李大勇嗓子發緊。
老頭抬起頭,左臉上赫然三道爪痕,正是當年狼咬的。他伸出青紫的手:“勇子……扶爹回家……”
李大勇倒退三步,那手的指甲縫里沾著黑泥,分明是墳頭土!
油燈“噼啪”爆出綠火苗,李大勇縮在炕角灌黃湯。
外頭忽然傳來“噠噠”聲,小妹李小梅的嗓音飄進來:“哥……開門呀……”
門縫底下滲進攤黑水,腥得人作嘔。
李大勇抄起頂門栓:“小梅早死了!”
外頭靜了一瞬,突然響起嬰兒啼哭。
門板“咯吱”裂開條縫,月光下,李小梅抱著襁褓,肚子上碗大的血窟窿“吧嗒吧嗒”往下滴。
“哥……”女鬼咧開嘴,露出半截紫黑的舌頭,“讓俺和娃住東廂房……”
李大勇掄起門栓狠砸,卻見小妹脖頸上一圈紅痕——那是去年他親手給尸身系的麻繩!
三更天,李大勇蜷在城隍廟供桌底下打擺子。
忽聽門外傳來破鑼嗓:“生人勿近,野鬼退散!”一個邋遢老道晃進來,腰上拴著串銅鈴鐺。
“后生印堂發黑啊……”老道甩出張黃符,“可是遇著三尸還魂?”
原來有人用尸傀術,取至親骸骨混著墳頭土捏假人,專騙活人陽氣。
李大勇抖著信問:“那俺爹娘……”
老道掐指一算:“你爹右腳少跟趾骨,你娘左耳缺塊肉——可是在尸傀身上?”
李大勇想起山道上爹的腳確實完好,集市的娘雙耳俱全,頓時如墜冰窟。
亂葬崗的磷火飄得像鬼燈籠。老道在爹娘墳前插七星幡,李大勇舉著鐵锨直哆嗦。
月光下,三座墳包齊齊裂開,爬出泥塑般的尸傀,五官是用朱砂點的。
“天雷殷殷,地雷昏昏!”老道甩出銅錢劍,尸傀突然開口:“兒啊……”
竟是爹娘的聲音!
李大勇手一軟,尸傀猛地撲來。
千鈞一發,老道咬破舌尖噴出血霧,尸傀“滋滋”冒煙,露出里頭森森白骨。
五更天,李大勇跪在祠堂燒紙馬。
老道說尸傀需至親喚魂才成,定是有人拿了他家譜牒。
紙灰打著旋兒,他忽見小妹站在供桌前,脖頸麻繩已經解開。
“哥……是西莊周神婆……”李小梅的影子越來越淡,“她偷了俺的裹尸布……”
話音未落,雞叫三聲,紙馬“騰”地燃起綠火。
周神婆的院子飄著股腥臊味。
李大勇踹開門時,老妖婆正拿人血描黃符。神龕上供著三尊泥像,正是他爹娘和妹子,泥像心口插著生辰八字。
“造孽啊!”老道甩出捆仙繩,“用尸傀騙人續命,也不怕下拔舌地獄!”
周神婆怪笑著掀翻香爐,滿地骨灰里爬出百十條蜈蚣。
老道掏出葫蘆倒出雄黃酒,蜈蚣“吱吱”化成黑煙。
三年后清明,李大勇給爹娘墳頭添土。
山道上竄出只白毛狐貍,嘴里叼著封黃裱信。
他抬腳要踹,狐貍卻開口:“李郎……奴家報恩來……”
話音未落,山霧里走出個紅衣女子,眉眼活脫脫像小妹出嫁時的模樣。
茶棚說書人敲醒木:“所以說啊,黃紙來信莫輕拆,野狐嶺上多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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