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黑暗的展廳,窗外是南京西路逼人的奢華氣息。無數高級轎車從面前開過去。那些從櫥窗里發射出來的物質光芒,幾乎要刺瞎人的眼睛。這是上海最頂級的地段,也是上海最冷漠的區域。”
郭敬明在自己的著名長篇小說《小時代1》里,如此描寫靜安寺商圈。像是“小時代文學”的一種牛馬寫實版變體,最近以普通白領視角寫下的“靜安寺女工文學”逐漸走紅。
靜安寺-南京西路商業圈,有著全國數一數二的奢侈品門店密度,高端奢華是這里的代名詞。同時憑借超高的外企密度,創造了服務于奢侈品和快消品的市場、廣告、電商、媒介等行業。
這個全上海最精致的區域,也有著鼓勵奮斗、激烈競爭的另一面。因為加班嚴重過于內卷,某棟辦公樓甚至被調侃為“靜安女子監獄”。
光鮮亮麗與灰頭土臉,哪一個才是“靜安寺女工”的真實畫像?我們和五位正在、曾在這里工作過的女性聊了聊。
環靜安寺商圈,最浮華的商業地標。
Evelyn(23歲,奢侈品公司培訓部實習生)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恒隆面試時的場景:寫字樓氣派的大堂和外面指揮來往汽車的門童,穿著高跟鞋仍然健步如飛的白領。
走進電梯的那一刻,她有一種小時代里“林蕭第一天去M.E.面試的感覺”。
精致同樣蔓延到了辦公室內部,前臺永遠放著最新款的產品陳列,每逢節假日還會換上新鮮的花束。從落地窗往外看,是一到晚上就金光璀璨的上海展覽中心,南京西路上猶如流淌的藍色銀河。
美國留學回來的上海人Rosie(21歲,某美妝快消品牌市場部實習生)在四通八達的環靜安寺地鐵里,能夠精準識別到同類人。“她們走路節奏很快,沒什么表情的時候,會讓人誤以為臉很臭。就算沒有化妝,但身上的衣服質感絕對不會差。”
北京跳槽來到上海,從4A廣告公司到奢侈品電商營銷,豹豹(30歲,奢侈品電商策略企劃高級經理)最大的感受便是靜安寺商圈的年輕與活力仿佛給了自己第二次生命。
每次吃飯,她總能在擁擠的店里聽到鄰桌的人談論行業里的八卦、評論某個品牌最近剛辦的活動。
走在靜安寺的不同辦公樓之間,豹豹能通過不同人的穿著辨別出他們的公司,“每個人都會穿戴一兩件本品牌的單品,很夸張”。
“表面都市麗人,實則PPT女工。”
如果要用一個瞬間來代表 自己工作三年的感受,chichi (28歲,某美妝快消品牌EC Marketing) 會選擇每年“雙十一”當天過后的零點。
按照慣例,這一天電商部門所有員工都會一起守在樓里,看完銷售數據后法國老板會開一瓶香檳慶功。
慶功結束已經是凌晨兩點,這時候的靜安寺商圈更難打車,chichi只能和同事們一起拼車,從先去普陀,再開到楊浦,最后去更遠的郊區。
每天十點上班,午休兩個小時,七點下班。但加班到晚上十一二點是家常便飯,凌晨兩三點還在群里回復工作消息也早已不足為奇。
每當這個時刻,chichi都會感到一種巨大的不真實感:寫字樓里光鮮亮麗的都市麗人生活與購物節前忙到昏天黑地、灰頭土臉的自己,仿佛靜安寺女白領的一體兩面,撕裂著她的生活。
撕裂感最直接的體現是收入,豹豹過去團隊里的新人基本都拿著剛剛過萬的月薪,但他們的工作是要為一塊幾十萬元的表做營銷。
在豹豹看來,大多數外表精致的靜安寺普通打工人的心理狀態寫照是:表面維持著平靜,但內心已經被掏空了。
不過Cheryl(30歲,奢侈品公司電商營銷)認為,在奢侈品行業工作最重要的積累并非財富,而是經驗與遠見。
這個行業的起薪普遍并不高,但是想要進來的人卻源源不斷,“如果你好好干,幾年之后跳槽出去工資就能立刻翻倍,這才是真正的財富”。
消費主義也可以是一種動力
和薪資相比,靜安寺一帶的超高消費常常讓這里的初階白領陷入“精致窮”,但她們也許樂在其中。
Cheryl 仍然能記得自己2016年剛來靜安寺商圈的奢侈品公司實 習時,每天的工資是120元,剛好夠她在周邊的餐廳里一頓午飯的錢。
“同事們一起出去吃飯,你作為實習生肯定想要融入。這個行業里大部分人并不缺錢,公司招聘會偏向于留學生,很多人家里背景本來就很好。”
從一頓又一頓的午餐開始,Cheryl開始了自己在靜安寺商圈七年的工作之路。從實習生到基層員工再到中層經理,隨著工作經驗逐漸積攢起來的,是家里的奢侈品。
進入奢侈品行業后,內購是公司最日常的活動之一,看著比原價便宜很多的包包、鞋子,她忍不住買了許多,導致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無法存到錢。
“我們的內購是按照title的level來排序的,老板先買。你進去得越早,能挑到的好東西就越多,大家買完回來還會向同事展示買到了什么,這種氛圍就讓你很想瘋狂消費。”
這種“樓上掙錢樓下花”的體驗,Evelyn也感同身受,她覺得自己和同事陷入了一場無限循環的“工資回收計劃”,“在公司上班發的工資,又在公司的內購里花出去了。”
對品牌和潮流有較高敏感度和追求的精致白領,和靜安寺-南京西路商圈的商業布局之間形成了循環。
2023年,南京西路商圈全年零售總額達到890億元,引入首店236家,其中包括2家全球首店、4家亞太首店、31家全國首店。
如今創業做珠寶首飾品牌的豹豹,還是會習慣性地把辦公地點設定在附近的咖啡館,因為在這里能觀察到都市麗人們最當下的消費喜好。
“小紅書上潮流的發源地,很多都是從靜安寺商圈開始的。”
“比你優秀、又比你更努力。”
“體面”是豹豹在深入靜安寺區域的奢侈品公司工作后,對于這里最深刻的印象。哪怕時間再緊張,大多數奢侈品牌都對乙方維持著相對體面、禮貌的態度。
相比而言,快消品牌文化就要狼性許多,“我朋友服務過一家美妝快消品牌,待了兩年就走了,因為實在受不了里面的企業文化,不過它們的營銷預算很足,所以總有人前仆后繼地加入”。
快消公司快節奏的工作氛圍容不下沒效率的人。進入這個行業之后,Rosie發現自己變得有些“厭蠢”,“有一天我在跟同事聊天,聊著聊著突然覺得不太對勁,我以前講話好像沒有這么mean。”
她的朋友在隔壁公司實習,效率有些慢的時候,甚至會被上司人身攻擊,讓她“要不隨便找個有錢老公嫁了算了。”
有些剛入職的員工在一年 內就已經換過三四個不同的產品小組。這促使她們要在短時間內學習很多內容,也要重新和不熟悉的同事建立合作關系。理智、果斷、有自驅力,是能一直留在這些行業里的硬性條件。
“全上海最狠的女人都在靜安寺。”
跟陸家嘴和漕 河涇不同,靜安寺商圈給chichi提供的是時下最流行的“大女主敘事”。
她所在的公司女 性員工比例超過60%,團隊里只有一個男員工,公司具有話語權的高層幾乎全是女性。
三年里,chichi感受過無數個在職場上成長的時刻,都來自女領導們的賞識:女上司愿意教中文系畢業的她如何看報表、分析數據;作為新人,在當時創投會上的提案被女老板看中,直接批了百萬預算讓她實現。
比起用結婚生子的比例來概括同事的婚戀狀況,chichi覺得更具有代表性的總結是“身邊女性在婚育問題的主體性都很強”。
無論是單身、戀愛還是結婚,生育還是丁克,chichi周圍的同事大多是按照自我的意愿進行選擇,而非家人、社會的壓力。
讓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兩位女同事,在懷孕生子后不僅沒有被邊緣化,反而因為正常完成了年初的工作計劃得到晉升。
“我媽媽來上海住了一年之后,看到了我身邊40歲的姐姐丁克也過得很瀟灑,她回家以后就不再催我結婚生小孩了。”
“靜安寺女工”不僅僅是自嘲
“看起來很精致,有點人上人的感覺,但真的入行以后會發現,辛苦也是真的辛苦。”
不過Rosie還沒有對這里完全祛魅,她覺得“靜安寺女工”的自嘲里暗含一層淺淺的炫耀。
她們是精致、談吐成熟、有超強業務能力、又非常獨立的新時代女性人設之一。“從我個人角度來說,如果能成為這種新時代的女性,我很自豪、很驕傲。”
每天下班后,Evelyn總是先路過南京西路的奢侈品店鋪,接著便和人群一起匯入了晚高峰的第地鐵里。
“有時你會突然感慨,一代代外企人的青春都奉獻在這里了,用努力和汗水為樓上的頂級外企們創造價值,我們哭在這里,笑也在這里。每個人都會變老,只有南京西路好像永遠都這么璀璨奪目。”
在屬于自己的“靜安寺文學”末尾,Evelyn這樣寫道。
新媒體內容總監 TAN
采訪/撰文:Echo
插畫:Shirley
編輯:c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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