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第一個周日的下午,在成都的一家露臺咖啡館里,我第一次聽到《阿諾拉》這三個字,并得知這是一部電影的名字,也是女主角的名字。
好友剛看完這部電影,她感慨道:那個俄羅斯富二代實在是太空虛了,找了一個脫衣舞女陪自己過了一個星期。
第二天我再次看到這部電影的名字,是在新聞上:它橫掃了今年奧斯卡五項大獎——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編劇、最佳剪輯,成為最大的贏家。
爭議紛至沓來,女演員文淇在豆瓣給這部電影打了2分,許多網(wǎng)友為此又吵了半天。
我承認這是一部好看的電影,同時又忍不住想到去年讓“石頭姐”艾瑪·斯通拿到奧斯卡影后的《可憐的東西》,腦海中開始浮現(xiàn)一種“陰謀論”——
給這兩部電影女主投票的是不是大多為男性?他們是故意連續(xù)兩年讓大尺度裸露自己的女星獲獎的嗎?為了讓那些批判“剝削女性”和“不必要裸露鏡頭”的聲音沉默,故而用投票表達一種羞辱?
身體里的那個“陰暗面”
在談《阿諾拉》之前我想先談談李安,他最近也上了新聞。
美國亞洲協(xié)會近期為他舉辦電影回顧展,用了10天時間,展映了他的14部重要作品。李安出席了其中幾場的映后交流,包括《色·戒》《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臥虎藏龍》和《斷背山》。
他罕見地說了很多,說了很久。現(xiàn)場視頻,一般人是沒有耐心看完的。正如李安所說的那樣:很多人拿著手機,每3分鐘切換一次短視頻,“我們開始像AI一樣思考,我們開始失去對彼此和對自己的感覺,失去作為人的感覺……”
最打動我的其實是這句:
“在我年輕時,當你走出電影院,會有一種感覺:生活會改變,世界會改變。”
李安說這就是電影的意義。我說不出這兩句話究竟意味著什么,但感覺它擊中了自己的內(nèi)心,就像一種本能。
他還說,電影院讓我們同在,讓我們在一個黑暗的房間里分享一些看似荒謬的事情。“但那就是我們的真相,我們在更深層次上彼此接觸……”
這句話讓我想起了美國女作家伊麗莎白·吉爾伯特的小說《女孩之城》。在這本書里,“閱男無數(shù)”的女主角安吉拉對她摯愛的異性好友袒露心跡時說:“我覺得我身體里有某種陰暗面,誰都看不到它。它一直都在那里,在遙不可及的地方。”
在安吉拉的想象和感受中,那個“陰暗面”并不意味著罪惡或下流,它僅僅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地方,現(xiàn)實世界的光芒永遠無法觸碰到它。“除了性之外,什么都無法觸達那個地方。幾乎可以說,我身體里的那個地方是先于人類而出現(xiàn)的,先于文明而出現(xiàn)的……”
那是一個甚至連語言都無法觸達的地方。雖然有無數(shù)的文學作品用無數(shù)方式描述過它,我們今天依然不能太過肆意地公開談論它。
《權力的游戲》第一季劇照
但渴望總在那里,永遠都在。坦白地說,《權力的游戲》第一季之所以如此迅速地風靡,大量的“暴露”鏡頭厥功至偉。該劇成功之后,演員們便穿得越來越嚴實了,直到結局爛尾。當然,或許也和劇中氣候變化有關,畢竟“凜冬將至”。
而李安,一個如此嚴肅、認真和優(yōu)秀的導演,你們也知道,他那部《色·戒》是怎樣的。
她已經(jīng)習慣的某種“奉獻”
《阿諾拉》的故事,就是一部適合在黑暗的房間里分享的、看似荒謬的事情。
俄羅斯軍火商的兒子萬尼亞來到脫衣舞俱樂部,被性感迷人的阿諾拉所吸引,邀她來到自己(父母)的豪宅,一番尋歡作樂之后仍不盡興,干脆包下她一個星期,飛去拉斯維加斯繼續(xù)狂歡。
沉浸在肉體愉悅與新鮮感中的男孩,從電子游戲、派對和酒精中短暫放空,想用新的瘋狂來滿足自己——結婚吧,在程序最為簡便的拉斯維加斯!
面對這個年輕富有且英俊的男孩,阿諾拉沒有任何拒絕的動機,也沒有擔心失去的東西。婚姻本身已經(jīng)足夠體面,更何況還有3克拉的鉆戒和紙醉金迷的富人生活。
她大概能隱約想到,這段婚姻恐難持久,但或許沒想到如此短暫——婚后甜蜜的日子還沒過兩天,一場硝煙彌漫的“代理人戰(zhàn)爭”在客廳打響。新婚丈夫見勢不妙逃之夭夭,孤立無援的阿諾拉迸發(fā)出母老虎般的洪荒之力以一敵三。
大家終于冷靜下來后,故事進入“公路電影”的模式——所有人上路,四處尋找萬尼亞。夜晚仿佛無盡般漫長,緊迫中又帶點兒無謂的絕望。她的對手戲逐漸轉移到另一個男人身上:充當保鏢和幫手角色的伊戈爾,他明顯對這個女孩有同情,也有興趣。
曲終人散時,最令我感到驚詫卻也被很多影評人認為是“點睛之筆”的場景出現(xiàn)了:伊戈爾送她回家,悄悄把她當時被奪走的鉆戒還給她。然后她在車里主動獻上了自己的身體。
乍看之下,這動機很難理解。但如果細想這個角色的年齡和經(jīng)歷,或許劇本還有更深的寓意——當一個習慣了以身體為全部資本的女孩想要表達回饋的時候,她大約只會想到這個。
《阿諾拉》海報
有位心理學家曾在書中提到自己的一個診療對象,是個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但已遭遇過長期的侵犯。當這個女孩走進他的診室時,打量了一下周圍環(huán)境,接著便走過來爬到了他的腿上。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心碎了。”這位心理學家寫道,“因為這意味著她已經(jīng)習慣了將自己奉獻給面前的男性。”
下一次需要獻祭什么才能得獎?
與《阿諾拉》相比,讓艾瑪·斯通拿到奧斯卡影后的《可憐的東西》比較難以引起我的共鳴。故事和人設都很離奇——一個嬰兒的大腦掌控一個成年女性的身體,并在這個身體里逐漸發(fā)育成熟。而她在相當一段時間里,了解和探索這個世界的方式,就是通過性活動。
需要如此高密度的鏡頭表達嗎?需要如此大量的暴露畫面嗎?
《可憐的東西》劇照
或許原著和劇本想要表達的就是一種幼兒最初的本能欲望——弗洛伊德當年就曾致力于使人們相信:幼兒時期是性發(fā)展的第一個階段,甚至新生兒身上就已經(jīng)有了性沖動的萌芽。后期亦有大量臨床經(jīng)驗表明,幼兒的性活動至少在3、4周歲的時候就以能被觀察到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了。
還有,可能每個成年人都在心底隱隱渴望著看到一點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看不到的東西,一些明明在生活中占據(jù)了重要位置但卻始終隱藏在臥室深處的東西。
僅從生物學角度而言,自然生命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一種秘密,人無論對自身還是對他的同胞來說都是一個深不可測的謎。我們渴望了解人們心靈的隱秘,并深入到人之為人最核心的部分中去。
《可憐的東西》劇照
由此看來,通過性這一所有人類生命的“出處”來吸引人們的關注,確實是一種“捷徑”。很少有人能忽視這種源于本能的沖動。
事實上,兩部電影本身都不錯,令人疑慮的點在于:值得為此給女主封后嗎?
曾幾何時,獲得奧斯卡的“秘訣”之一是要自毀形象——女神般光彩照人的查理茲·塞隆在她封后之作《女魔頭》里扮演的是一個粗野丑陋的殺人犯;被譽為“地球球草”的小李子,帥得慘絕人寰卻在奧斯卡陪跑多年,直到他在《荒野獵人》里渾身血污地掙扎求生,才終于圓夢……
現(xiàn)在這一“秘訣”似乎變成了獻身,但藏在選票背后的隱喻依然是一樣的:獲得巨大的獎勵,需要首先獻祭,獻祭自己的美貌或肉體。
《某種物質(zhì)》劇照
黛米·摩爾此前也獻出過,不止一次,但從未因此獲獎。《某種物質(zhì)》為她贏得的金球獎,是這位著名女星入行40多年來第一次獲獎。
在這部“徹頭徹尾”撕裂了自己、視效堪稱驚悚的影片中,她將好萊塢乃至整個娛樂圈對衰老的恐懼、對青春的迷戀、對容貌的焦慮,以直擊人心的方式,揭露得淋漓盡致。
《某種物質(zhì)》劇照
但奧斯卡移開了目光,不去注視這張痛苦的面容。
《芭比》呢?《芭比》更不可以。與《某種物質(zhì)》中的痛苦掙扎相比,真人大小的粉色娃娃竟然去看婦科,太過于超前了。奧斯卡懷念的是《一夜風流》這樣的“神經(jīng)喜劇”,鼓勵令人喜聞樂見的獨立小成本制作。
也許還有一種可能,他們就是樂于看到女演員們一次又一次脫掉衣服。
《芭比》劇照
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記得,在2013年的第85屆奧斯卡頒獎禮上,塞思·麥克法蘭唱的那首歌《We Saw Your Boobs》(《我們看過你的胸部》)。歌中細數(shù)了在電影中袒露過自己的女演員——安妮·海瑟薇、查理茲·塞隆、安吉麗娜·朱莉、妮可·基德曼、斯嘉麗·約翰遜、哈莉·貝瑞、凱特·溫斯萊特……
查理茲·塞隆在臺下聽到歌時的反應
那首歌當時令我震撼到難以忘懷,如今它重新跳出來,幫助我“理解”最近這兩年奧斯卡影后歸屬的幕后推手。
所以下一輪評選,需要獻祭什么才可以獲獎呢?靈魂?所有渴望獲獎的電影從業(yè)者大概都會說:他們早就將自己的整顆心奉獻給藝術了。
在《女孩之城》的結尾處,安吉拉說:我只知道我們并不生活在一個正常或理智的世界里。
文/雪陽 編輯 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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