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日本近代“歌圣”齋藤茂吉既是精神科醫生，又作為自己的病患芥川龍之介的“文友”，是日本文壇重量級的話題人物。置身于文海，齋藤茂吉的人生活法里，除了浪漫的文字，也有“浪漫”的愛情。后者之所以加上一個引號，要從他和永井房子的婚外情說起。

齋藤茂吉雖因養父兼岳父齋藤紀一而走上行醫之路，并收獲愛情和家庭，但這并沒有影響他在年過半百之后和更加青春靚麗的永井房子的邂逅。1934年9月16日，這是個晴朗的周日。52歲的齋藤茂吉從早晨8點半開始就在東京都美術館參加自己門生的歌展，當天下午造訪向島百花園，出席紀念正岡子規的第三十三回歌會。這次歌會上，從愛媛松山第一次入京的永井房子順著冥冥之中的安排，結識了比自己大將近30歲的齋藤茂吉。從剛迎來25歲生日的永井房子來看，作為長者和師輩的齋藤茂吉并不是一個容易搭話的平易之人。但命運齒輪的轉動，就從她鼓起勇氣當面自我介紹開始。永井房子談及自己的父親和正岡子規打小就認識，很快拉近了和齋藤茂吉的距離感。一來二去，永井房子開始參加齋藤茂吉所在的其他歌會，齋藤茂吉更是邀請對方到自己家中出席聚會。

隨著時間推移，二人關系愈加密切，開始書信往來。1936年的新年伊始，齋藤茂吉邀請再次來到東京的永井房子到淺草游玩，參拜淺草寺，看電影，吃鰻魚，儼然一副情侶的模樣。酒足飯飽，日落黃昏，激情如期而至。在附近的藤花棚下，二人狂熱地相吻，以至于被巡邏的警察視為鬼鬼祟祟之人帶到了警所。無奈之下，齋藤茂吉只好坦白自己的名人身份，讓警察吃驚的同時，也換來了被釋放的自由。據史料記載，齋藤茂吉被永井房子的美貌惹得神魂顛倒，親吻時十分用力，永井房子因自己的脖頸留下了對方清晰的吻痕，不得不用被子蓋著睡覺，防止一起居住的妹妹發現秘密。

無論怎么看，拋開文學上的光輝成就，齋藤茂吉在感情上都稱得上是個“渣男”。但日本歷史作家河合敦指出，其實早在這次“激情之吻”的3年前，齋藤茂吉的妻子就深陷出軌事件，和被捕的舞蹈教師田村一男誘騙有夫之婦的事扯不清。這些丑聞一度作為“上流社會的糜爛和腐敗”話題登上媒體，沸沸揚揚。雖然齋藤茂吉的妻子不承認和田村一男發生過肉體關系，但齋藤茂吉并不采信。或是在意世俗的眼光，齋藤茂吉沒有選擇離婚，但決意和妻子分居長達12年。從這點上來說，作為一個功成名就的已婚男人，齋藤茂吉在感情上或許也有幾分孤苦。究竟孰是孰非，恐怕一句話說不明白。能夠肯定的是，一如齋藤茂吉和永井房子合著的《齋藤茂吉·愛的信件》（求龍堂，1981年11月）那樣，二人之間確有真愛。

不過，縱然愛是真愛，挑戰倫理也是事實。齋藤茂吉也并非想象中的那樣為愛敢放棄一切。在和永井房子書信往來中，齋藤茂吉不止一次要求對方“閱罷即焚”，還時常偽裝成他人署名。不少學者則批評稱，由此可見齋藤茂吉絕無為愛放棄社會地位等一切東西的打算。永井房子對此也心知肚明，知道是一場沒有結果的戀情，也曾一度動過和別的男人結婚的念頭，卻難抵齋藤茂吉的精神攻勢而作罷。回頭看，一個狂熱不已卻不能全身而入，一個深陷其中也苦于無法開花，扭曲、真情、無奈糾葛在一起，植根于人性和現實，卻又呈現令人無法自渡的世間玄奧。當人們接觸文學時，往往會被文人背后的起伏所牽繞，既如是。

永井房子沒有遵守齋藤茂吉的要求，偷偷留下了大約80封書信，并在齋藤茂吉死后10年在《小說中央公論》上公開。面對曾塵封的情愛之文，世間的輿論一片嘩然，贊否兩立。更值得玩味的是，專門公開這樣的隱私，想必作為齋藤茂吉的婚外情人，終身未嫁的永井房子也想堂堂正正地向世人宣告，那個活在代表日本的歌圣心底的女人是自己。這，也是她作為女性的一種驕傲吧。（2025年3月13日寫于日本千葉豐樂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