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驚雷劈開鉛灰色的天幕。張林強猛然驚醒,手機屏幕上跳動的暴雨紅色預警刺得他眼眶生疼。父親張向前的電話在耳畔持續忙音,像根細針在神經末梢反復扎刺。
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扭曲的弧線,張林強單手把著方向盤,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西裝袖口的金線刺繡。這是母親生前親手繡的,說是 "城里西裝太素凈"。此刻金線早已磨得發毛,卻總讓他想起老母戴著老花鏡,在煤油燈下穿針引線的模樣。
可惜,他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砰!" 車輪碾過水洼,污水濺上引擎蓋。張林強這才驚覺自己竟把油門踩到底,儀表盤上的時速表直指 120。他猛打方向盤避開橫在路中的斷枝,后背沁出的冷汗混著雨水順著脊梁往下淌。
屯口那棵百年老槐樹在雨中劇烈搖晃,張林強的越野車碾過水漫的石板路,驚起幾只躲在屋檐下的灰鴿。左邊鄰居王嬸裹著藍布頭巾探出頭來,雨水順著頭巾邊緣在皺紋里匯聚成溪:"強子啊,你爹天沒亮就扛著鋤頭往山上走,說是要給芭蕉樹搭架子......"
張林強的皮鞋陷進泥濘里,褲腳很快被泥漿浸透。他踩著打滑的田埂往坡上爬,雨衣下擺不斷甩出水珠。遠處傳來悶雷般的咳嗽聲,他猛地抬頭,只見父親佝僂的身影在雨簾中若隱若現。老人正踮著腳給一棵兩米高的芭蕉樹套塑料袋,膝蓋發出生銹門軸般的咯吱聲。
"爸!" 張林強的怒吼混著雨聲砸過去,"手機呢?不是說過要隨身帶嗎?" 他甩開水珠,卻看見父親腳邊散落著幾個摔碎的諾基亞 —— 那是他去年買的第三部老人機。
張向前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從褲兜里掏出個用塑料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盒子。掀開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寶兒從小到大的照片:"帶那玩意兒做啥?吵得人心慌。" 他甕聲甕氣地說著,又繼續給芭蕉果套袋。
張林強突然注意到父親后腰別著的竹簍,里面躺著半塊發霉的玉米餅。他鼻子一酸,想起上周視頻時父親說 "頓頓都有肉",卻分明看見碗底沉著的青菜幫子。
山風卷著雨幕撲來,張林強打了個寒顫。他蹲下身幫父親扶住歪斜的芭蕉苗,突然發現老人的膠鞋早已開裂,腳趾頭泡得發白腫脹。去年買的羽絨服松垮地掛在身上,露出里面洗得泛白的藍布衫 —— 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顏色。
"寶兒說等芭蕉黃了就回來。" 張向前突然開口,布滿老繭的手指輕輕撫過青綠色的芭蕉果,"你看這串,再有二十天就能摘了。" 他從懷里掏出個小本子,雨水在皺巴巴的紙頁上暈開墨跡:"去年冬天凍壞了三棵,今年我在樹根旁埋了稻草......"
張林強的視線模糊了。他想起寶兒兩歲時在電話里奶聲奶氣地說 "要吃阿爺種的香蕉",父親連夜翻出《熱帶作物栽培手冊》,老花鏡滑到鼻尖也顧不上扶。如今山坡上整整齊齊種著二十株芭蕉,每棵樹旁都插著寫有種植日期的竹牌。
"爸,跟我進城吧。" 張林強第四次提出這個請求,"寶兒想您的時候隨時能視頻......"
"視頻里的人會咳嗽嗎?" 張向前打斷他,指了指自己喉嚨,"上個月感冒發燒,寶兒在視頻里哭著說 ' 阿爺生病了要吃藥 ',我這心里......" 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后背弓成蝦米狀。
張林強急忙拍著父親的背,手指觸到突出的肩胛骨,像摸到了嶙峋的山石。他想起父親總說 "老房子住著舒坦",可每次進城都要偷偷往孫子枕頭下塞曬干的野山楂 —— 那是寶兒最喜歡的零食。
雨漸漸小了,張林強幫父親把最后一棵芭蕉樹綁好支架。夕陽從云層縫隙中斜斜地射下來,給濕漉漉的芭蕉葉鍍上金邊。張向前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躺著一把黃澄澄的芭蕉:"剛摘的,帶回去給寶兒。"
張林強剝開芭蕉,奶油般的香甜在舌尖化開。他看見父親布滿皺紋的手在陽光下微微顫抖,指甲縫里嵌著深褐色的泥土。那不是普通的泥土,是父親用余生守護的承諾,是血脈里流淌的土地的氣息。
歸途的車載廣播正在播放天氣預報:"未來三天仍有持續性暴雨......" 張林強握緊方向盤,后視鏡里,父親的身影漸漸縮成一個黑點,卻永遠定格在那片搖曳的芭蕉林中。他知道,有些承諾永遠不會泛黃,就像父親深愛著的這片土地,永遠生長著希望的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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