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知青返城潮掀起,曾經上山下鄉的青年們陸續回到家鄉,迎來人生新的轉折。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順利歸來。
鄒雪生,17歲離開北京,踏上北大荒的土地,原本以為幾年后能回家,沒想到這一等就是41年。
戰友們回城了,他卻因戶口問題被困在這片寒冷的土地上,成了最后一位滯留北大荒的知青。
一個陌生電話
2008年8月的一天,黑龍江某個工地上,烈日炙烤著黃土,空氣中彌漫著水泥的嗆人粉塵。鄒雪生彎著腰,一袋水泥壓在他肩上,他拖著沉重的步伐,步履蹣跚地往前走。這一袋水泥有五十公斤,扛完這一趟,他還能掙兩塊錢。
突然,手機震了一下。
他停下腳步,把肩上的水泥放到地上,掏出那個掉了漆的老年機。他很少接到電話,除了工地的包工頭,幾乎沒人會聯系他。
屏幕上,一個陌生的北京號碼。
他愣了一下,才緩緩按下接聽鍵。
“隊長,你還好嗎?”電話那頭,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來。
這一瞬間,他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顫抖。
“葉……葉明?”他的嗓音沙啞,仿佛幾十年沒開口說過話。
“是我。”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笑聲,“我找了你好多年了,隊長,我們幾個戰友準備去北大荒看看你。這次,無論如何,你得見見我們。”
鄒雪生站在烈日下,汗水順著額頭滑落進眼睛,模糊了一片。他以為,自己早就被所有人遺忘了。
那個冬天,他成了一個人
1968年的冬天,北風呼嘯,火車站里擠滿了身穿棉布衣的知青們。他們肩挎行李,臉上滿是興奮和忐忑,站臺上的送行人群中,許多母親拉著孩子的手,淚眼婆娑地叮囑著:“到了那邊,要聽話,要吃飽飯。”
而鄒雪生,站在人群里,身邊只有一個人——他七歲的弟弟鄒小勇。
別人有家人送別,他們兄弟倆卻只有彼此。
“哥,我們真的要去嗎?”小勇仰頭看著他,小臉凍得通紅。
鄒雪生低頭,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些:“去吧,北大荒有吃的,有房子住。”
但他沒說,他們其實已經無處可去了。
父親因為歷史問題被下放到江西,母親因為抑郁自殺,家里再也沒有人了。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跟著大隊,去北大荒。
火車啟動了,他們兄弟倆就這樣離開了北京,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然而,半年后,知青點的負責人找上門來。
“你的弟弟太小,不能留在這兒,要送回江西。”
鄒雪生的心猛地一緊。他看向坐在炕上的弟弟,小小的身子蜷縮在棉被里,眼睛里滿是恐懼。他才七歲啊,他能去哪兒?
“他能留下來,我能照顧他。”鄒雪生抿著嘴,聲音低低的。
負責人搖了搖頭,“政策不允許,這里太苦了,孩子受不了。”
再怎么爭取都沒用,小勇還是被送走了。
那天,火車再次啟動,鄒小勇扒著車窗,哭著向他伸手:“哥,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鄒雪生站在站臺上,眼睜睜地看著弟弟的車窗越來越遠,直到變成一個黑點,徹底消失。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成了一個人。
那天夜里,他蜷縮在冰涼的炕席上,聽見窗外北風裹挾著雪粒擊打窗紙,恍惚間想起母親自殺前塞給他的那枚毛主席像章。
如今它正躺在木箱底,與弟弟的蟈蟈籠隔著一層褪色的紅布。
知青們走了,他卻留在了北大荒
北大荒的冬天,冷得能把人的骨頭凍裂。風從窗縫里灌進來,屋里結了一層冰霜,被子里都是涼的。
每天清晨,知青們扛著鐮刀和鐵鍬,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走進雪地里。田間的土凍得跟石頭一樣,每刨一下,都得用盡全身的力氣。他們的手裂開了,傷口滲著血,卻根本顧不上。
可盡管如此,晚上回到宿舍,大家還是會圍坐在火爐旁,讀書、聊天、憧憬未來。
“等政策下來,我就回北京!”
“是啊,回去之后,我一定要考大學!”
“我家里已經托人找關系了,過幾天就能走。”
他們都在等,等一個回去的機會。
1977年,高考恢復,許多知青抓住機會,考上了大學。
1978年,知青返城政策出臺,一批又一批知青回到了自己的家鄉。
“我家里托了人,過幾天就走了。”
“回去后我一定要上大學!”
“北京那邊已經給我安排好工作了。”
大家都在計劃著自己的未來,只有鄒雪生,在沉默地聽著。
他也想走,可是,他的戶口已經找不到了。
“你不是北京人。”
“你的檔案丟失了,無法辦理返城手續。”
那些曾經一起勞動的知青,一個接一個地離開,只有他,被困在了這片黑土地上。
他試圖在這里扎根。1979年,他娶了當地的姑娘,1980年,女兒出生。
可現實卻沒有放過他。
1990年,黑龍江發生嚴重自然災害,莊稼顆粒無收,他欠下了巨額債務。
妻子終于忍無可忍,帶著女兒離開了。
女兒14歲時,南下廣東打工,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他又成了一個人。
他在破舊的小屋里住著,看守農機倉庫,靠著微薄的工資活著。
冬天的夜晚,他常常獨自坐在屋里,聽著風拍打窗戶的聲音,眼前是幾十年來一點點積攢的破舊家具。這世上,已經沒有人在等他了。
直到2008年,葉明找到了他。
戰友們站在他家門口,看著那間破敗的小屋,眼里滿是心疼。
“老鄒,你怎么成這樣了?”
鄒雪生低下頭,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葉明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堅定:“跟我回北京吧,咱們都給你安排好了。”
“我……還能回去嗎?”鄒雪生的聲音低得像是一陣風。
葉明眼里透著堅定,“當然能!你是咱們的隊長,我們不會把你丟在這里。”
這一刻,他等了41年。
2009年7月23日,鄒雪生的戶口遷回了北京。
他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倒退的黑土地,這一走,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回到了北京,回到了那個曾經屬于他的城市。
這一天,他把它定為了自己的新生日。
他不是知青了,不是滯留者了,不是被遺忘的人了。
他,終于,回家了。
他站在北京站廣場,望著“北京”兩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閃爍。
四十年前,他從這里出發,走向未知的荒原;四十年后,他終于歸來,帶著北大荒的風雪與戰友們滾燙的情誼。
2021年,當他在國家博物館看到自己泛黃的知青證陳列在玻璃柜里時,突然發現:原來歷史從未遺忘任何一個認真活過的人。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