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到紫陽,都只在縣城內(nèi)盤桓逗留,竟不知山城竟有這樣一條人間仙河。
緣于這次采風,我又一次隨著春的腳步,走進美麗的紫陽。沿著國道驅(qū)車去五省會館的路上,蜿蜒的著一條翡翠色的緞帶,把紫陽縣城輕輕攬入臂彎。站上五省會館前的吊橋,看水汽在黛色山脊間游走,恍若數(shù)百年光陰都被揉碎了,融在任河那綠得發(fā)藍的波光里。遠處江上的艄公長篙一點,撥開河上氤氳的薄霧,便見一葉輕舟載著滿艙晨光,搖搖晃晃地蕩進云煙深處,船尾拖出的漣漪里,分明游弋著明朝的商船、清朝的竹筏。
驚蟄一過,首場春雨攜著大巴山的雪水,裹挾著香椿的嫩芽與山桃的落英,任河的水便成了一襲半透明的翡翠,將古老的河床敲得叮咚作響,讓山城的眉宇間多了幾分靈氣。恍惚間,我看見在雙河塘邊浣衣的女子,把七彩的裙釵鋪在青石板上捶打,棒槌起落間,水花濺濕了扎染的頭巾。我向身邊的一位老婆婆打探任河的歷史,她告訴我,任河有七十二個灘,每個灘都有最美的名字,也留下了一段段或溫婉或凄美的故事:女兒灘的漩渦會唱歌,月亮沱的波紋能照見前世,野狐灘的亂石下埋著茶馬古道上運鹽的馬幫……
作為秦巴文化的發(fā)祥地之一,跟著任河一塊兒綿延的,還有河岸的吊腳樓,雖然歷經(jīng)歲月洗禮,損毀得所剩無幾,但至今依然頗具規(guī)模,每間老房子都保留著穿斗式架構(gòu),整齊的石墻沁著水汽,生出墨綠的苔痕。河街的古戲臺早已改作茶葉鋪,但飛檐翹角依然保持著穿云破霧的姿態(tài)。推開一扇斑駁的木門,或許會撞見正在揉茶的老師傅,鐵鍋里翻炒的紫陽毛尖混著河風的氣息,在幽暗的屋子里蒸騰出山野的魂魄。茶香順著雕花的格窗飄出去,正落在對岸采茶女的竹簍里——她們系著靛藍圍裙,手指在茶樹間上下翻飛,山歌便乘著任河的水波飄過來:“正月采茶是新年,收拾打扮看嬌蓮,自從今日看過你,朋友約我上茶山,你在家中放耐煩。”
下車走過五省會館的廊橋時,我聽見廣場那邊傳來悠揚的板胡聲,循聲尋去,原是幾位老人在排演漢調(diào)二黃。主唱的老者閉目擊節(jié),唱腔蒼勁,有板有眼,當唱到“任河水冷呵手難描眉黛”時,我終于聽懂了戲文里那古老而悠長的任河故事,對這座縣城的浪漫和喜愛忽然有了具象化的溫度。我想,當月光爬上雕花窗欞時,他們會借著月色,映著水色,舀出床頭陶罐里的甜桿酒,那琥珀色的液體里,肯定沉浮著整個漢江流域的往事。
任河古渡的石碑長滿蒼苔,乾隆年間的捐修碑文雖然模糊不堪,但足以見證此地曾經(jīng)商賈云集的繁華。悠悠的任河水在此回旋,被古渡碼頭激蕩,在“永濟渡”三個字上反復沖刷,摔碎的翡翠化作清澈的水珠,像極了百年前船工們胸口淌下的汗。九十歲的陳老漢回憶他年輕時撐船的場景時,仍然心有余悸。他說:“你別看現(xiàn)在這任河口風平浪靜的,那時候,我從任河下漢口運桐油,經(jīng)過過黑虎灘時,總要焚香祭河神。任河最險的地方,行船的時候兩岸的石崖幾乎擦著頭皮兒過去的,船頭一轉(zhuǎn)出虎嘴巖,迎面就是簸箕大的漩渦,浪頭會直立起來,像老虎撲人的架勢。”
老人們懷舊的足音難免被時代發(fā)展的鼓點淹沒,任河跨河大橋通車那天,九十歲的陳老漢執(zhí)意要坐第一班公交車。車輪碾過鋼索橋面的瞬間,他緊緊攥住前排扶手,渾濁的眼里泛起點點淚光。淚光里映出的有對往日酸楚歲月的回味,更是對未來生活的憧憬。
作為國家南水北調(diào)中線工程丹江口水庫重要的水源涵養(yǎng)地,如今,陜甘茶馬古道景區(qū)被確定為國家4A級旅游景區(qū)。在紫陽任河的綠水青山之間,年輕人在抖音直播曬秋,金黃的玉米棒掛滿屋檐,彈幕里飛過"陜南小重慶"的驚嘆。成群的白鷺掠過新建的觀景棧道,翅尖蘸著晚霞,在玻璃幕墻上寫下古老的密碼。河上的游船也早已取代往來的貨船,那船上分明載著采茶女的頭巾、船老大的酒葫蘆、茶馬古道的銅鈴鐺,從這千年繁華之地駛向一個更加嶄新的未來!恍惚間河岸新栽的櫻花被雨水打落,緋紅的花瓣逐水而去,像極了當年鹽船上飄落的稅票,那上面褪色的朱砂印,還沁著任河的水色。
離開任河,已近黃昏。夕陽里,坐在門檻上的老船工臉上的溝壑,笑得那般舒展,那尼龍繩在他們掌心勒出的溝壑,與祖輩用棕繩磨出的老繭重疊成時光的等高線,分明是幸福生活的延長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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