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是從哪里來的？牽手就會懷孕嗎？為什么女孩子每個月會流血？

這是大多數人的成長經歷里，都曾經面臨過或者好奇過的問題。但大多數人得到的答案，要么模糊，“你長大了就知道了，”要么粗暴，“小孩子家家想啥呢?！?/p>

但性知識的匱乏帶來的傷害，卻不會等到孩子長大，也不會因為對方是“小孩子家家”而被放過。

如果說在上一代父母心中，性還是一個完全不可言述的話題，那年輕一輩的父母們則面臨著一個新的難題：都知道性教育很重要，但是，該從何談起呢。

2019年，策展人胡燕子發起了一個名為“童年秘密檔案館”的展，一個數據讓她驚訝，1280份關于童年經歷的講述檔案里，超過三分之二，都有著或多或少因“性”帶來的創傷。

這讓燕子決定做一點什么。

于是，在玉林片區，有了全國第一個兒童性教育社區。“希望在未來，性可以成為一個能夠被大大方方談論的事情，讓那些因為知識匱乏帶來的驚恐和傷害可以少一些，再少一些?！?/p>

玉林三巷26號，如果不是仔細看門口的小白板，很多人第一眼會誤以為這里是個書吧。

坐落于玉林的“兒童秘密檔案館”

跨入大門，走到靠近最里面一端，是一間不到10平米的小房間。溫暖的臺燈下放著紙筆，每一位來訪者，都可以在這間“童年秘密檔案館”寫下并存檔自己的童年秘密。

檔案錄入室

書架上的兩排黑白檔案夾里，是已經被記錄下來的童年檔案。黑白兩色各占一半，白色的檔案夾中保存著大家愉快的童年記憶，而黑色那部分則代表著痛苦或陰影。

“童年秘密檔案館”的雛形，源自于燕子團隊在2019年4月發起的一個公共藝術項目。原本只是一個簡單的策展活動，但在活動過程中，他們收到了1280多份有效檔案，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袒露，他們都經歷過因性教育缺失、性防范意識不夠而導致的一些童年創傷。

6年來，檔案館已經收集了近6000份檔案，其中的創傷性內容比例與最初的1280多份類似。如果說這幾千份只是局部，那么相關部門的數據統計，則足以讓每一位父母都難以輕視。

最高檢2024年發布的《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白皮書（2023）》顯示，2023年，全國檢察機關起訴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數較多的罪名包括：強奸罪24332人、猥褻兒童罪11013人、搶劫罪4103人、尋釁滋事罪3529人、強制猥褻、侮辱罪2887人。

圖源：最高檢微信公眾號

數據已經足夠明顯：未成年受到性侵害犯罪的總數，要遠高于其他傷害。

2018年，中文版《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修訂版）于北京發布，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駐華代表處表示，全面性教育能夠使兒童和年輕人獲得準確且適齡的知識、態度和技能，建立積極的價值觀，當下中國的兒童和青少年性教育需要得到全方位的擴大和加強。

如何讓“性”成為一門可以像語文數學英語那樣被大大方方開設的課程，也是留給教育界的一個命題。

但是，在性教育入課堂的大力呼吁與探索中，現實依然不時會遭遇一些小小的尷尬。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聯合國人口基金聯合支持開展的中學性教育實施狀況調查結果顯示，不少學校都嘗試開設性教育講座，或者將性教育融入到心理課、生物課或者科學課的內容中，但就現實而言，部分學校依然面臨缺乏標準化課程和高質量教學材料，以及優質師資短缺等問題。

如果將學校里的性教育視為必然，那么燕子團隊在“童年秘密檔案館·玉東館”展開的性教育探索，則更具社會樣本意義。“我們更希望家長只要走進這里，至少能完成從0到1，從知道到不知道的轉變。”

他們的想法得到了眾多支持。社區黨委和居委提供了免費的場地；成都市未成年人保護與發展聯合會、“愛有戲”社區發展中心等公益組織提供了更加專業的社會工作方式；四川大學師生帶來了動畫、漫畫創作以及布展等形式更為豐富的科普樣態；成都市應用心理學會的老師、執業律師，則會帶來專業而權威的分享……

檔案館中陳列的兒童性教育繪本

這份多方聯動的支撐背景，讓玉林的這個“性教育家長夜校”有了更豐富的跨界表達形式，也讓曾經難以啟齒的“性”，成為了各種可感可觸的藝術形式。

“檔案館之夜”活動海報

比如4-9歲，孩子們要學習的是如何認識自己的身體，了解性別的差異，繪本故事、戲劇表演、戲劇游戲就是被實踐證明了實效不錯的形式；

12歲以后，進入青春期的孩子們伴隨著性成熟，開始有了情感需要，比較契合的形式則包括了圓桌交流、藝術展等。

總之，無論形式如何，共學課堂的本質都是圍繞議題形成對話?！叭绻议L和孩子關心某個議題，可以持續參加，甚至加入我們成為志愿者，或者一些項目的議題發起人?！膘`活的參與方式也可以最大程度地保證接受性教育的主觀能動性與可持續性。

就性教育這個主題來說，家長的“在場”是必要且重要的。因為在某些時候，不懂如果給孩子做性教育的家長，或許比孩子更需要性教育。

回顧這一年的性教育主題活動，燕子表示，檔案館從本質上來看只是工作坊，真正的目的是影響家長。“家長才是更長期陪伴與教育孩子的人。”所以，童年秘密檔案館也會在活動中強調，12歲以下的孩子必須家長陪同。

而家長的角度來看，這些活動也提供了更好的學習機會。

張女士（化名）在聽說“檔案館之夜”活動后便報了名，帶著還在上幼兒園的兩個兒子去上課。由于從事兒童藝術工作，張女士了解性教育在孩子成長中的重要性，但要怎么給孩子上這堂課，她也束手無策。“孩子的幼兒園都沒有相關的課程，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教效果更好，就來參加了?！?/p>

燕子也分享道，自己曾經遇到過一位單親爸爸，帶著10歲女兒來到現場。這位父親告訴她，“女兒即將進入青春期，我知道性教育很重要，卻不知該如何面對女兒開口?！?/p>

盡管家長們是來求助的，燕子認為這也是一種進步，“至少大家有意識了，這就是從‘不知道’到‘知道’的一步跨越。”

當然，其背后的現實依然令人難以感到輕松?！斑@位父親的求助，也恰恰說明了性教育依然在某些孩子的成長里是缺位的?！?/p>

“檔案館之夜”活動有不少家長到場

現在孩子所謂的“性教育”最多的來自哪里？初中生小余（化名）在活動中分享自己的校園經歷時表示，自己的性教育知識幾乎來自于網絡。新的信息與通信技術為性教育的開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會，但是，長期從事心理咨詢和性教育的馬文燕老師表示，這不算是嚴格意義的性教育。它（網絡搜索）只是性知識的一個傳遞，甚至只是生理知識，不應該叫性教育。“而且，網絡信息良莠不齊，而好的性教育一直是缺乏的。”

什么算是好的性教育呢？“好的性教育，不僅是生理知識的教育，還要包括心理、倫理的教育。比如，為什么對性好奇，為什么想戀愛，人際交往要有哪些界限，如何建立互相尊重、平等的關系，實際性愉悅等等。好的性教育是愛的教育，人格教育?！瘪R文燕對此回答道。

這也是燕子和“童年秘密檔案館”正在探索的方向。作為藝術工作者，燕子認為自己對教育并沒有非常專業與權威的理解。她所希望去完成的，就是在豐富的藝術表達中，讓性教育不只是一場“由上而下的教育，更是一場生命與生命碰撞產生的溫暖，”“在我看來，藝術的本質，也是用生命影響生命，或許這也是教育的內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