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月15日下午，賓川縣公安局接到某鄉派出所報告：在某鄉的一片甘蔗田中發現一具尸體，系被人用斧頭砍殺，派出所初步認定是一起行兇殺人案。接報后，賓川縣公安局分管刑偵的楊永貴副局長立即率領刑警大隊的偵查、技術人員驅車趕往現場；鑒于案情重大，賓川縣公安局梁正軍（劃重點、要考）將案情向大理州公安處處長尹樹賢匯報案情，請求州公安處派技術人員和法醫協助破案。

尹樹賢（穿警服者）

1月16日黎明，大理州公安處派來的技術人員和法醫趕到現場，現場勘查立即開展——

死者的衣著完好，手表和衣袋內的錢財也安然無恙，沒有翻動跡象。經法醫檢查，死者頭部和身上有十余處被利斧砍擊造成的創傷，直接死因系顱骨粉碎性骨折并顱內大出血造成的休克，死亡時間應該在1月14日夜至1月15日凌晨這段時間。

90年代勘查野外現場的公安民警

現場勘查一直持續到傍晚，除了發現距離尸體1米開外的豆苗被壓倒一片外沒有發現任何痕跡物證。

走訪得知：1月14日夜間，有一男一女相繼來到現場，兩人交談了十多分鐘后，男的突然摟住女方，不久距離他們只有1米遠的田埂后突然躥出一個人，用斧頭朝男方的后腦重重砍了一斧頭，男方倒了下去，女方站起來撒腿就跑……

由于目擊者在看到有人行兇的時候自己也拔腿就跑，所以后面發生的事情也沒看見。

1月16日當夜，賓川縣公安局會議室中，局長梁正軍親自主持召開案情分析會，認為犯罪分子當街殺人，膽大妄為，且手段殘忍；外加死者身上的錢財并未有所損失，因此劫財殺人的可能性可以排除。根據目擊者的描述：死者最后時刻是和一個陌生女子在一起，然后被另一名男子襲擊，從表象上看符合因情感糾紛引發的行兇殺人的要素。會后決定成立由楊永貴副局長為組長的1.14兇殺案專案組，從查清死者身份和生前活動入手，力爭最短時間內破案。

1月17日上午，死者的身份被查明了，竟然還是個在賓川縣小有名氣的名人——賓川初級中學語文教師兼團支部書記張永春。

時年33歲的張永春于1988年在大理師范大學畢業后先后在賓川縣的兩所初級中學擔任語文教師，因為講課通俗易懂、深入淺出外加幽默風趣，因此深得學生和家長的好評，此外因他工作積極又待人和氣，因此在1994年被賓川縣教育局評為優秀教師，也算是賓川縣教育系統里的一個“當紅人物”。

張永春的妻子向偵查員介紹道：“1月14日這天晚上太陽落山后，他（指張永春）洗了把臉后對我說：‘今晚我不回來了，要在學校睡，這幾天學校里有點亂’，然后他就出門了——”

從張永春的妻子介紹的情況看，張永春和妻子的感情和睦，生活上也看不出有什么異常。張永春的同事也普遍評價張永春工作認真負責，和上級領導以及同事的關系都非常和睦，并沒有和誰結下什么深仇大恨。

為此，張永貴下令擴大排查范圍，將排查目標擴大到張永春曾經教過的學生和家長方面，結果此舉極為有效，很快一條重要線索就被排查了出來：

一些曾經被張永春教過但此時早已經畢業的學生回憶：1991年張永春在某班任班主任兼語文教師時，對班上的14歲女生（當時那邊上學有點晚？）李枝紅好得過了頭。李枝紅當時是班上的文藝委員，人長得漂亮，歌也唱得好，是公認的“班花”。當時還未婚的張永春對她特別關照，經常將她單獨留下輔導學習，時間晚了還親自送她回家，兩人之間舉止親昵如同戀人，當時班上的學生中私底下在瘋傳這兩人在“師生戀”。

90年代的初中課堂

正當“師生戀”如同野火在學生群內瘋傳時，張永春突然和同鄉的一個女職工結婚成家，不久李枝紅中途輟學，也匆匆嫁給了她的一個小學同學楊云彪（成親的時候兩人都還沒成年）。隨著“師生戀”的兩位“主角”先后成家，關于兩人之間的流言蜚語也逐漸沉寂下來。

此外，一名當年和李枝紅關系非常好的畢業女學生將李枝紅在1994年寫給她的一封信交給了偵查員：“時間、人物、環境，一切都在逼迫我，我實在無法生活下去，我曾多次想到自殺，可是沒有勇氣，想來想去我不想活下去了，我覺得我放棄學業，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是空的，我也不知道我的命運為什么如此悲凄——”

經過查證，李枝紅確實在1994年曾喝農藥自殺，幸虧送醫及時保住了一條命；此外楊云彪曾兩次找到張永春，威脅他離李枝紅遠點，還曾用棍子將張永春腿打傷，為此楊云彪被拘留了半個月。

專案組通過當地派出所搞來了李枝紅和楊云彪的照片，并立即叫來1月14日目擊到張永春被殺過程的目擊者，讓他們辨認，結果目擊者們表示：當時情況突發外加天黑，那個行兇的男的樣貌他們沒看清楚，但是那個女的確實長得比較像李枝紅。

隨即，專案組申請搜查令，對張永春的家進行搜查，結果從張永春的遺物中發現了一張張永春親手所寫的、要求和現任妻子離婚的報告。另外還在搜出的信紙上發現了不少上一頁信紙上書寫留下的印記，經過還原的字跡內容研判，判斷是寫給李枝紅的情書，含情脈脈，簡直可以滴得下蜜糖。

楊永貴副局長據此認定此案應系一起情殺案，李枝紅和其丈夫楊云彪有合謀殺害張永春的重大嫌疑，于是下令馬上傳喚李枝紅和楊云彪，可是當偵查員們趕往楊云彪家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兩人已經不知去向。

楊云彪的父母在偵查員們的再三逼問下最后說了實話：“1月14日半夜，我們已經睡了，楊云彪和李枝紅突然回來，把我們叫醒，兩個人跪在我們面前，楊云彪對我們說：‘我把張永春殺了，要遠走他鄉，永遠不回來了，請你們把小娃娃撫養好。’說完，他把一把斧子藏在煙囪底下，換了衣服，叫李枝紅收拾了東西后兩個人就走了。”

在楊云彪父親的指認下，偵查員取出了一把斧頭，上面雖然經過清洗，但還是提取到了微量的血跡，血跡經化驗和張永春的血型一致，可以初步認定這就是殺死張永春的兇器。此外還搜到了楊云彪作案時穿的血衣，上面的血跡經化驗，血型也和張永春的血型一致。

在隨后的近半個月時間里，專案組一直在追蹤楊云彪和李枝紅可能落腳的地點，在幾經撲空后，終于在1月31日查到楊云彪和李枝紅很有可能在廣州的線索，因為楊云彪回賓川之前曾經在廣州打了幾年工。

2月1日，探長陳學植帶著偵查員萬其華和趙興榮啟程趕往廣州，結果撲了空，他們不甘心，又百般查訪，足跡踏扁廣東、廣西、湖南以及云南四個省，忙到2月下旬依然一無所獲，只好垂頭喪氣地返回賓川。

2月26日清晨，專案組獲得李枝紅返回賓川的線索，于是趕緊趕往李枝紅家，然而李枝紅的父母承認李枝紅回來過，但在家中待了一天后就又走了，并再三要求他們決不能往外說。氣得偵查員當場以涉嫌包庇罪將李枝紅的父母給銬回了局里，一番審訊下來，發現他們確實不知道李枝紅去了哪里——

4月中旬，借著第二次全國性的嚴打專項斗爭的“東風”，賓川縣公安局按照大理州公安處有關嚴打的部署，將抓捕楊云彪和李枝紅夫妻列為縣局的重點工作目標。在廣發“海捕文書”之外，廣布特情耳目，給這對外逃的夫婦布下天羅地網。

不久，賓川縣公安局通過特情耳目得知，楊云彪夫婦可能逃往思茅地區瀾滄縣新城鄉的森林中躲藏。隨即，楊永貴副局長在5月18日親自出馬，帶著陳學植等人直撲新城鄉，新城派出所介紹說：接到群眾舉報，有個賓川人在這里種烤煙，楊云彪夫婦很可能就藏身在這里。烤煙人的房屋建造在山上，背后靠著原始森林，向下俯視，能將山下的情況盡收眼底。如果貿然行動，很可能我們還沒看到他們，他們就先發現了我們，然后往原始森林里一鉆，再要抓他們就難于登天了。

鑒于這種情況，楊永貴副局長認為只能智取，不能強攻。

經過精心謀劃，由瀾滄縣煙草管理局和新城鄉政府出面，偵查員化裝成煙草局和鄉政府的干部，以普查新城鄉烤煙種植情況的名義接近烤煙人的屋子，發現這個烤煙的賓川人正在煙田中干活，于是就和他嘮起了家常。經拐彎抹角的詢問，得知他果然收留了一對賓川來的夫妻，男的叫楊云彪，女的叫李枝紅，但沒幾天李枝紅就離開了，只留下楊云彪給他幫忙。并表示：“楊云彪現在正在林子里挑水，一會兒就回來。”

一聽這話，楊永貴副局長等人內心狂喜，但為了不打草驚蛇，大家裝模作樣的在煙田里看煙苗，并密切注意從林中出來的方向。

10分鐘后，一個男人拎著一桶水從林中走出來，將水提進屋子后蹲在靠墻的門檻邊上狐疑地看著楊永貴等人，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一把砍柴刀——這個人就是楊云彪無疑！

既然確認了楊云彪的身份，那今天就必須抓到他！楊永貴，趙興榮等人悠哉悠哉地慢慢靠近楊云彪，吸引他的注意力，而陳學植探長則趁機悄悄繞路突然出現在楊云彪的身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起一腳將楊云彪的頭踏住并往地面上踩，同時雙手抓住楊云彪的右手向后扭。幾乎同時，偵查員萬其華及時撲了上來，扭住楊云彪的左手，兩人合力將他摁在地上，楊云彪束手就擒。

在新城派出所內，楊永貴和陳學植對楊云彪進行突審，楊云彪是這樣訴說他殺掉張永春的原因和經過的：

審訊罪犯的刑警

“1994年正月，我和李枝紅結婚，到6月，她就同我爭吵不休要離婚，一吵就回娘家，引起了我的懷疑。時間一長我就聽到李枝紅和張永春關系不清不白，我幾次跟蹤，發現張永春和李枝紅經常在夜間往田間方向走。我追問李枝紅，她拒不承認，還大吵大鬧，一次她跟我吵架后回娘家不久，我岳父就打上門來，說她吃安眠藥自殺，還好發現的及時把她送醫院搶救才沒出人命。那次她家來人一頓大吵，把我家搞得雞飛狗跳。”

“我曾兩次當面找到張永春，警告他不要再糾纏我媳婦。他卻很囂張地說：‘你從我手里拿去的能是什么好貨？’我越想越氣，在村外的橋邊給他腿上來了兩棍子，結果被拘了半個月。出來后我咽不下這口氣，就暗中跟蹤李枝紅，希望捉奸捉雙。”

“1996年1月14日晚，我挖蓮根回來得早，吃完晚飯喝了兩杯酒就睡下了，李枝紅見我睡了，就換了衣服出去，其實我根本就沒睡著，看她出去后就起身拿著一把斧子悄悄尾隨，看到她走進學校（指賓川初級中學）的教學樓，幾分鐘后她獨自出來往北面的田野里走，我躲到田埂下的豆苗叢中，不久張永春也來了，兩人在田埂處坐下，不久我看到張永春把李枝紅摟在懷里，這時候我的火就冒上了頭，猛然起身沖上前去，掄起斧子照著張永春的后腦就是一斧子，李枝紅驚叫一聲就往北跑了，我還覺得不解氣，又照著張永春又砍了幾斧子，之后到菜田的水溝里把斧子洗了一下。”

“回到家中，我看到李枝紅竟然若無其事地在床上打毛線，氣得我上去就給了她一嘴巴，然后向我父母說了我砍死張永春的經過，然后就收拾東西帶著李枝紅連夜逃到平川鄉，又乘車到了昆明，1月20日到了這里（指新城鄉）。沒過幾天，李枝紅說不適應這里的氣候，就回了賓川，后來給我來信說她在昆明的一個朋友家住下，在昆明打零工。”

根據楊云彪的交代，專案組直撲昆明，在昆明市公安局的協助下在一家醫院找到了在這里干清潔工的李枝紅并將她擒獲。落網后，李枝紅向偵查員訴說了她和張永春的恩怨，以及事情是如何發展到這步田地的。

“1991年我14歲，上初一，張永春是我們班的班主任，因為我歌唱得好，他讓我當了文藝委員。此后張永春就時常在下課后把我叫到他的寢室，輔導我的音樂，說要把我培養成文藝人才。有一次時間晚了，他就送我回家，走到山箐里的時候他拉起我的手，摟我的肩膀，被我推開了，我要喊人，他說這里沒人，你喊破嗓子鬼也聽不見，還說班上的女生我是最漂亮的，最喜歡我了。我就被他抱著親了好一會兒，那回他倒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此后一個星期天，張永春竟然到我家對我動手動腳，把我拉到我睡的床上親我，還說是因為太想我了。”

“初一寒假后，張永春到我家跟我父母說：要送我去縣里學胡琴，我父母很高興的同意了。結果到了縣里上完胡琴課的第一天我回到單身宿舍不久，張永春就來找我，然后就把我抱到床上，一邊說以后要娶我做妻子，讓我過得幸福；一邊又威脅我如果敢反抗就開除我，他有這個權力。接著他就把我給那個了。”

“之后，他頻頻把我叫到他的宿舍‘那個’，初二開學后不久我發現我懷孕了，就去找他，沒想到張永春卻說：‘為了我的聲譽，跟你結婚是不可能的’，然后就領著我去下關做了人流手術，此后我就非常痛苦，不再想讀書了。在這期間，我又發現張永春竟然和一個女工戀愛并很快結婚了，此時我才意識到張永春根本不愛我，只想玩弄我，我心灰意冷，想過自殺。在這個時候，我小學同學楊云彪從廣州打工回來，他回來就追求我，我對他的印象也蠻不錯的，就中途退學和楊云彪結了婚。”

“但是我不敢把我和張永春的事情告訴楊云彪，即便他懷疑我也只好拼命否認，寧可跟他吵架，鬧離婚，回娘家也不敢承認，因為我害怕。有一天我和張永春吵架后回娘家的路上，張永春把我攔住，逼我和他‘那個’，我痛罵他‘不是人，不配為人師表，是畜-生’，張永春那時候看我的眼神就像狼看羊的眼神，我覺得我完蛋了，又不敢告訴楊云彪，回了娘家就吃安眠藥自殺，但被醫院搶救了過來。”

“1月13日，張永春又來找我，說他要去外地進修，要我無論如何在1月14日去找他，而且保證只要1月14日陪他一晚，此后就不再來糾纏我，我就答應了。”

“1月14日晚，我趁楊云彪喝酒后睡下，就出門去學校找張永春，他要我去田間等他，等他來后他對我說：要去進修好長時間才回來，還說喜歡我，接著上來就摟住我并親我，把我壓在田埂下，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又站了起來，然后我就看見一個人從豆苗地里竄起身，然后就聽見‘噗’的一聲，張永春就倒在地上，我嚇壞了，跳起來也沒看是誰，就一路跑回家。”

“回家后，我發現楊云彪不在，就坐在床上打毛線，過很久楊云彪才紅著眼睛回來，衣服上還有很多血。他看我在打毛線，上來就給了我一個耳光，罵我賤，然后就跑到他父母屋里說他殺了張永春。我這才知道從豆苗地里竄出來襲擊張永春的人原來楊云彪，原來我和張永春的事情他早就已經知道了，楊云彪又要我同他一起逃到外地，我想了想就答應了。但是跟他到了新城鄉后發現我實在過不了那里的日子，就借口看父母離開了他，回賓川看了一眼我爸媽后就去昆明投奔我一個嫁到昆明的小學同學，她介紹我在昆明某醫院當清潔工，直到被你們找到。”

至此，本案告破，楊云彪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嚴打期間從重從快，現在未必判死刑），李枝紅最后被證實沒有參與策劃殺人，因此免于刑事處罰。不過，賓川縣群眾卻普遍同情楊云彪和李枝紅，而對死者張永春普遍并不同情，認為他為師不尊，咎由自取。

押送犯罪分子去公審現場的車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