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極晝工作室
為了提前退休
我和以前的單位上了勞動仲裁庭
拿到退休證之前,我一直是忐忑的。從今年1月1日開始,因重大疾病申請提前退休已經無法實現。我差不多去年12月17日才交上去,畢竟是卡著時間辦的,馬上又要過元旦,人家遲一天或者早一天交上去,可能結果就不一樣。今年2月收到第一筆退休金,我成了第一批提前退休的80后。
(注:2025年1月1日起國家開始實施《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病殘津貼暫行辦法》,各地區企業職工因病或非因工完全喪失勞動能力退休和退職政策停止執行。因重疾提前退休成為歷史,改為發放病殘津貼。)
提前退休,我從去年2月就開始計劃了。4月從公司離職,在戶口所在的社區申請。社區介紹,滿足15年以上社保繳納記錄和重大疾病的條件,我需要準備檔案材料,進行勞動能力鑒定,我之前領過失業金,還要先退失業金等等,才能辦退休。
其實沒想到,流程挺復雜的,我辦了整整一年。因為檔案一直在自己手里,申請入檔就等了半年;我以往的工作經歷里,有兩段社保斷繳的空白,要去找原來的單位補材料。第一家是國字頭的事業單位,人員流動小,人情味濃,很快就辦好了。過去單位的同事已經變成了主任,我還看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資單——2002年,九百多塊。
最折磨的是第二份斷繳的工作,現在的負責人說不認識我,我試圖講人情,找好幾波人轉述困難,沒有用。離職之后,那里一把手都換了好幾波,我能理解,但我得想辦法往下推。翻箱倒柜在家里找到08年為了出國開的工作證明,去勞動仲裁庭證明了我和單位的勞動關系。
一直到11月國家出新政策,2025年不再有提前退休,斷繳的社保還沒有補上。怕辦不了了,我把情緒當“武器”,“殺氣騰騰”地給領導寫了信控訴,給原單位打電話,大晚上拖著病體殺到門口,說不交就不走了。終于在12月10日,花了一萬五,我補上了斷繳的社保。
從去年4月失業,我一直在家帶娃和休養身體。等通知的狀態是很讓人難受的,也無法知道最后成不成功,常常坐著坐著就悲從中來,心情低落抑郁,這種體驗之前是很少的。我離職前在大廠的工作是即時回報——每天要寫日報,每周要寫周報,把任務分解成無數個小目標,但處理這種社會(生活中)的問題時,就沒辦法了。
提前退休之前,我研究過FIRE生活。(注:即財務獨立、提前退休,是一種近年來在全球范圍內逐漸興起的生活理念和財務規劃策略。)把一年的消費額乘以25,就是25年,這筆錢每年4%的收益能覆蓋每年的支出,這樣算一下就知道你財務自由需要多少錢。我不怎么被消費主義影響,一個月五六千綽綽有余了。從大廠離職的賠償金,加上提前退休的退休金,進第一家大廠十多年,股票到現在都沒有賣,已經翻了三十多倍,這也是我退休的底氣。
拿到退休證之后,我和家人去云南住了一段時間。身體狀況和氣候有很大關系,圍繞著陽光、氣候,我會做一些遷徙。春天的時候回江蘇老家,秋高氣爽肯定是北京氣候最好了,冬天和夏天可能會去云南,相當于候鳥養老人群。
最近在云南,每天早上起來吃早餐,背會兒單詞,然后買菜做飯,散步。我英語一直不好,還是想把它學好,以前可能定計劃來個事兒就黃了,現在生活規律了,就可以執行了。我是一個不會讓自己停下來的人,工作的時候是這樣,離職在家也在不斷汲取信息。
(退休的感受)其實還好,退休之前的工作狀態,本身就在甩手了,只能花百分之六七十的精力在工作上。我有一個二十人的小團隊,自己承擔的工作相對較少,只要做好把關和指導就行。現在沒有太大(心態上的)變化,無非是我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了。
自從生了重疾之后,對自己的要求就不可能嚴格了。疾病是很可怕的東西,我是完全沒有力量跟它搏斗的,只能順應它、拜服于它。退休之后首先關注的肯定是我的身體,盡量多活幾年,多領幾年退休金。
那次優化,留下的五個員工
都是因為懷孕或哺乳期
2021年查出重疾的時候,我在一家大廠工作,(疾病)不能讓自己有壓力,不能讓自己疲勞,我知道工作就不可能全身心投入了。當時我的團隊也處于比較風雨飄搖的狀態,要和別的團隊合并,可能被咔嚓掉,你不知道從治療期回來的時候,你的匯報對象是誰。還有半年我的合同就要談續約,可不敢賭。
我選擇瞞著公司,只請了事假,把手術做了,七天后就回到了崗位。肯定來不及恢復,回去上班那天我肚子上纏著紗布,不能站著,只能躺著,我就把工椅調成30度傾斜的角度,別人問,我就說做了個小手術。我下面還管著二三十個人,可能職場經驗豐富一點,知道怎么不在海里淹死。
這是理性判斷(的結果)。我是一個鈍感很強的人,查出重疾之后別說哭,眉頭都沒皺過。這是對我最有利的選擇,就這么去做了。本身狀態不對,能在大廠茍這么長時間其實也算幸運。
你知道,大廠不可能養閑人的。我在兩家大廠工作過十幾年,負責內容方面的工作。從疫情前一兩年,內容行業開始緊縮,第一家大廠在競爭壓力之下,不停地調整,不停地換領導,我在那里的最后三年換了11個匯報對象。第二家,兩個月就要做一次匯報,看你的目標完成了沒有。目標不停地換,這倆月可能是美譽度,下個月可能又變成了活躍度。
這是一個表象,你匯報的層級也在下降,從老板,到總經理,到高級總監,到總監。壓力其實不小,適應新的領導比重新找一份工作還難,你們之間是沒有信任關系的。它是通過這樣的節奏,把不適應的人甩出去,你停不下來的。
我經歷過兩次裁員。第一次,我手下二三十個人中,最后剩下五個,都是因為懷孕或者哺乳期留下來的。我至今忘不了的一個場景是,一個女下屬把我叫到小辦公室說,“哥,突然我就二胎了”。我由衷地替她感到高興,因為大廠裁員是有比例的,熬過這一波,可能就熬過了三年或者五年。
我就明白了,她不需要保護了,我可以把她放在一個容易被淘汰的團隊里。需要保護的人,我可能把他安排在被裁掉可能性比較小的團隊里,就能多救一個人。工作不好找,我希望他們更多留下來。
跳槽去第二家大廠,我沒有找在那里工作的朋友推薦,而是獵頭來找我進去的。那時候已經查出來重疾了,這個身體狀態去找別人是不道德的。我覺得要對朋友(的背書)負責,但你不能拼命工作了,可能拿不到期待的結果。
(習慣很拼的工作方式)可能因為我是做記者出身,當時在媒體的時候,都市報的競爭是非常激烈的,可能一個突發事件,十來家媒體都派人采訪,第二天稿子要見報,最重要的是拿結果,不管什么方式,最后要把稿子拿回來。
技術的發展也讓人的價值降低了。現在推薦技術非常成熟,不需要人對內容做判斷就能推給用戶。一個簡單的推薦方法,比如我把這條內容先推給10個用戶,里面有5個人點了,說明有吸引力,再繼續推更大的范圍。我們原來做質檢,現在只能做審核了。
在第二家大廠尤其明顯,有時候你要對平級匯報,這個人可能因為做了一個產品功效很好,咔嚓就被提拔上來了,可能是90后,比你年輕,完全不懂內容也毫無興趣,這種溝通匯報是比較難受的。
從第二家大廠離職也是一樣,團隊收縮合并,逐漸被優化掉,下面的人減半再減半,給你定一個不合理的目標,完不成。最后一次考核,給我打的績效不好,正好我也不滿意,那就走了。
其實我也可以找朋友轉崗,但個人還是有點清高,不愿意被認為是軟弱或者求饒。我的狀態不可能那么賣命干活了,如果做不到這么大努力付出的話,只能拿到一個普通的薪酬,我干嘛不退休?做這個決定,還是會有解脫了的心情。
我已經把所有的密碼都寫給妻子了
大家聊得比較多的“大廠危機”,我認識一些同齡的同事,因為各種原因在經歷。
有一個同事也是媒體出身,后來進了大廠,負責教育條線的內容,后來公司整個教育條線都被砍掉了,他怎么可能留下來?工作也不好找,就轉去做審核了,可能原本年薪有上百萬,現在十幾二十萬。
我沒有經歷這樣的危機,算是達到普通人能達到的、比較好的狀態了。我是80年出生的,還是吃到了時代紅利——09年進入互聯網行業,15年進入移動互聯網,這幾個紅利都趕上了。買房買得早,房貸基本還完了,我們整個青年期還是處于向上的階段。
退休之后,我開始做自媒體賬號,有很多內容和我的經歷相關,提前退休、大廠失業、在昆明的生活、80后和時代的關聯等等。在這里我不太包裝自己,其實有一個比較傷感的理由,就是想給孩子留一些父親的記憶。我有一個女兒,年紀還很小,可能她長大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生孩子也是生病之后的決定,重疾不知道會不會復發,如果我不在了,不希望父母太傷心。
專門開了個小號,就是不想被發現,我還設置了不推薦給手機通訊錄的朋友和微信好友。我退休、離開沒有跟朋友講,我是一個理性的人,不需要太多朋友,慎獨。還是被發現了,前一陣有好多人來說,看到你視頻才知道你走了,啥時候走的?還有人來關心我的身體。
一個認識二十多年的前同行朋友轉了我的視頻,他也是離開媒體行業,去了大廠,后來回家做農產品了,賣得還挺好的。我們的經歷差不多,還是有些感慨的,說白了,本來我們這個年紀應該是社會中堅,但是已經在談退休了。
對于未來,我沒有太多經濟上的壓力。一個孩子就夠了,我給她買了重疾險。這源于我的風險意識,生病之前,我就給自己買了四份重疾險,也拿到許多賠償。教育方面我比較佛系,從小沒上過什么補習班,我也沒覺得這個事有很強的必要性,讀公立學校其實花不了太多錢,就希望她養成閱讀的習慣,平平安安過一生就行了。
至于我自己的身體,是留了一些治療經費的。退休之后的醫療報銷比例是90%,我覺得如果在這個基礎上治療,假設還要花上百萬,肯定不是一個很好的生命狀態了,這個事就沒有價值了。
第一次做手術的時候,我就已經把所有的密碼都寫給妻子了,沒有什么特別(需要交代的)。我想過離開去別的城市之前,拍一個視頻,把我曾經工作過的地方都拍一拍,作為告別。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