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采的是智慧,吃的是情懷。
春雷一響,萬物瘋長。
驚蟄一過,春雨不僅“解凍”了蟄伏的小動物,也讓隱忍了整個冬天的草木發芽抽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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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鄉村邊的菜地。 攝影/翰羽
三月起,大地返青,有的人離開城市,到田野里返璞歸真、當牛做馬。平時無人問津的野草,在他們眼里成了寶,連路邊的綠化帶,都恨不得上去啃一口(理解,但不推薦)。
春天,隨便找塊綠地,里面也許就有可以吃的植物。它們有個共同的名字——野菜。
蕨類野菜,未成熟的蕨菜葉是卷起來的,成熟后才慢慢舒展開。 攝影
人類不是吃野菜的天選之子,面對富含纖維素和二氧化硅的成熟植物葉片,人類的消化系統顯得太柔弱了。我們沒有牛羊“吃了吐、吐了吃”的反芻天賦,也沒多長幾個胃室分工協作,更不可能像兔子一樣靠吃自己糞便把沒消化的植物營養再壓榨一遍。
春季,野生植物大都還處于“寶寶期”,萌發的嫩葉嫩芽纖維素含量低,口感更佳且易消化,此時不吃更待何時?
蕨類野菜,未成熟的蕨菜葉是卷起來的,成熟后才慢慢舒展開。 攝影
人們品嘗野菜,總希望把它們請進菜園子。可事實上,不是所有的菜都適合栽培。野菜大多很難伺候,我們的祖先出于各種原因將它們拋之荒野。
所以野菜究竟有什么特點,它與家養的栽培蔬菜又有什么區別?野生蔬菜的營養價值真的更高嗎?天然無公害的野菜真的健康嗎?
世上本沒有菜,吃的人多了便成了菜
野菜的特點,一言以蔽之——“生猛”。它們在自然環境下生長,是自然選擇的優勝者。好風憑借力,送我花開遍地,生命力頑強,與精耕細作的“家養”蔬菜不可同日而語。
此味只應春天有,就要吃有生命力的菜。 攝影/吳學文
然而,栽培蔬菜與野菜并非勢不兩立。所有栽培蔬菜都是由野菜馴化而來,在人類的“調教”下,它們植株更挺拔、果實更甘甜、葉片更柔軟,這些特質在野外活不過三秒,卻能滿足人類的口腹之欲。
野番茄與栽培番茄的區別。 制圖/魚一條
野菜的菜生哲學就兩個字——“活著”。譬如薺菜,“骨子里有風”,注定漂泊一生。它的果實只有芝麻大小,種子就更小了。心形的果實成熟開裂,種子就可以隨風飄到很遠的地方。
但桀驁不馴的薺菜不好管理,古人很難將它們規規矩矩地圈在園圃里,而且薺菜喜歡貼地生長,與雜草糾纏在一起,給除草增加難度。植株矮小,吃不飽肚子,種植成本又高,何比費這個勁呢?
挖野薺菜。 圖/圖蟲·創意,攝影/婧之
有的菜曾備受寵愛,但由于各種原因,淹沒在歷史長河中,淪為野菜。例如葵菜,作為中國最古老的種植蔬菜之一,被譽為“百菜之王”。古詩中“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說的就是它。雖然葵菜這個名字看起來很古風古韻,但實際上它就是南方人日常能吃到的冬寒菜。
到宋元時期,更加耐寒耐儲藏的大白菜取代了葵菜,才有了“百菜不如白菜”的說法。古人心目中的“夢中情菜”有幾大特點:個大、抗凍、好管理、耐存儲。大白菜正好滿足所有要求,而野菜大都不滿足,進不去菜園子,就讓它們野著吧。
葵菜因其耐寒性,在冬天也能生長,所以又稱“冬葵”。 圖/圖蟲·創
中國栽培歷史最悠久的五種蔬菜:葵、韭、藿(野豌豆尖)、薤、蔥,除韭菜和大蔥成為餐桌上的常客,剩下的都被拋棄到野外,成為野菜(也有小范圍種植的)。
在老祖宗的篩選下,所有能吃的植物被分為了野菜、栽培蔬菜和藥用植物三大陣營。栽培蔬菜養在家里,日常食用。野菜用來彌補蔬菜淡季供應不足。
各種野菜 從上到下:蕨菜,田七葉,鼠曲草,水蕨,香椿。 攝影 圖
如今實現蔬菜自由的中國人口味又變了,野菜的“粉絲”越來越多,家菜不如野菜香的時代到來了。
但野菜的意義并不只是解饞。作為自然選擇的勝利者,野菜是天然的植物種質資源庫,植物婚戀群體中的“高質量配偶”,培育更抗旱耐寒的新品種蔬菜,還真離不開野菜。
從農業誕生之初,“家菜”與野菜就在暗暗較量,雖然蔬菜栽培技術不斷演進,但縱觀中國歷史,我們離不開野菜。
榆錢是榆樹的果實,形狀似錢大小,故而得名。 圖/視覺中國
吃了五千年野菜,只為果腹
從傳說中的神農嘗百草起,野菜就是中國人的重點關注對象。從“菜”這個字就可見一斑,草字頭底下一個“采”字,野外能吃的花花草草,隨手一采,就是“菜”。
四千多年前的先秦時期,人們挖著野菜,談著戀愛,唱著歌。《詩經》305篇詩歌中,有43篇提到了野菜,種類多達25種。
圖/視覺中國;制圖/魚一條
但挖野菜多數時候并不像《詩經》中那樣浪漫,它往往與饑饉相伴。
古代農業不發達,即使有園圃,但受各種因素限制,蔬菜短缺現象時有發生,幾乎每年都有青黃不接的時候。
荇菜葉片小巧,形似荷葉,花朵淡黃色。 圖/視覺中國
中國古代長期戰亂頻發,也使得采集野菜是一項生活技能,是獨屬于中國人的智慧。野菜更多時候是饑荒時期的果腹之物。
魏晉南北朝長期戰亂,人們不得不以野菜充饑,當時最常采食的野菜有:筍、莼、蕨、薇、藜、薺等。
春筍:脫掉十幾層外衣,才敢來見你。 攝影/許志偉
唐朝時期杜甫曾寫詩,描繪挖野菜的艱苦生活:“畦丁告勞苦,無以供日夕。蓬莠猶不焦,野蔬暗泉。卷耳況療風,童兒且時摘。”
明朝時期更是編撰出教人采集野菜的救荒手冊,以備不時之需。中國歷史上第一部記載了食用野生植物的專著《救荒本草》就問世于明朝。可謂民眾“吃糠咽菜”經驗總結。
莼菜:一種神奇的綠葉菜,包裹著一層“果凍”,吸入嘴巴滑溜溜的
那中國古代有種植反季節蔬菜的設施農業嗎?
有,中國古代最早的溫室出現在漢代,但直到清代都是服務于皇家貴族的“高端技術”。在大棚種菜技術發達的今天,我們很難感受到曾經的艱苦。
云南玉溪通海縣-蔬菜種植基地。攝影/馬梓涵
這里是我國“南菜北運”“西菜東運”的重要基地,也是全國最大的露天蔬菜種植基地。
在現代蔬菜種植技術普及之前,春季是華北地區蔬菜淡季之最,也是農村日常生活“最苦的時候”。3月份,氣候還很寒冷,地里的蔬菜還沒長好。頓頓蘿卜、白菜連續吃一個冬天的北方人,迫不及待地渴望改善伙食。
早春,只有野菜最早萌發,迎接料峭春寒。它們很多屬于宿根植物(例如蒲公英),冬季地上部分雖然枯死,但根系在地下積蓄營養,來年春天發芽早,生長快,可以填補3月份蔬菜淡季的供給缺口。
河南省駐馬店,村民正在田間采收蒲公英種子。 圖/視覺中國
和平富庶時代的人們或許不需要野菜果腹,但戰亂、饑荒的年代,野菜卻挽救了諸多生命。
挖野菜救荒的舉措逐漸消失,但歷史積淀形成的“野味文化”,作為一種殘存在中國人心中的記憶,仍會不時地出現在人們的餐桌上。
浙江千島湖水芹菜搶”鮮“上市。 圖/視覺中國
吃野菜——春天必要的儀式感
玩轉煎、炸、烹、煮、燉的中國人,面對野菜,還是拿出最樸素的烹飪方式:炒菜、清蒸、涼拌、做餡或煲湯,力求保留野菜最原始的風味,品嘗春天最純粹的味道。
野菜洗凈后焯水炒食或加入調料涼拌,是最常見的吃法。 攝影/陳健
吃春菜的序幕是由香椿拉開的。頭茬的香椿十分搶手,價格可以賣到80-100元一斤,拳打車厘子,腳踢小龍蝦。
香椿的鮮美滋味,源自于植物中富含谷氨酸,它是味精的主要成分,用香椿炒雞蛋或肉類,可讓鮮味翻倍。
香椿炒雞蛋。 圖/視覺中國
除了香椿,還有薺菜、馬齒莧、蕨菜、蒲公英。它們迎著微寒的春風悄悄地抽枝發芽,給人們帶去春天第一抹可以吃的綠色。
薺菜常常混跡于各種主食中,除了薺菜包子、餃子、餛飩,還有令北方人聞風喪膽的薺菜豬肉咸湯圓。
薺菜湯圓。 圖/視覺中國
蕨菜是野菜家族中資歷最老的,光看它的葉子就有種《侏羅紀公園》的感覺。老人說蕨菜嫩葉像小孩抱拳頭,現在看更像變色龍的尾巴。實際上,蕨菜屬于蕨類植物,它們在地球上存在大約3億年了,比恐龍還要久遠。
相傳周武王滅商時,伯夷、叔齊兩位商朝王公不愿歸降,拒絕周朝的糧食,只吃蕨菜和薇菜,最后餓死在首陽山中。但其實,蕨菜是可以充饑的,其地下的根莖富含淀粉,可以做成勁道爽滑的蕨根粉。
涼拌蕨菜。 攝影/吳學文
在東北,漫長寒冬過后的第一口春鮮是野菜給的,蒲公英蘸醬菜、柳蒿芽刺身。給東北人一碗大醬,他能蘸下所有野菜,實在不行,就包成餃子。
在西北,最饞人的要數沙蔥了。它是生長于西北荒漠地區的植物。雖然叫蔥,但它遠沒有大蔥辛辣,還有幾絲清甜。怕辣的食客可以放心地大口吃蔥。沙蔥是牛羊肉的黃金搭檔,清香的味道可以掩蓋牛羊肉原本的腥膻。
沙蔥羊肚絲。 圖/圖蟲·創意,攝影/藍太陽TNT
在中原地區,野菜是一道主食。河南人將各種野菜和上面粉,一起蒸熟。清爽的野菜飯,出鍋再用蒜泥和香油點綴,低糖、低鹽、低脂,讓人大快朵頤,吃多少都不怕胖。
河南蒸菜。 攝影/吳學文
在云貴川渝地區,春鮮是熱烈奔放的。尤其是云南的菜市場,博物學家來了都犯迷糊,總有科學家在菜市場“淘”到新物種。
貴州有食用習慣的野菜將近600種,云南僅可食用鮮花就有160種,云南人能讓所有花的花語都變成兩個字——“真香”!
云南可食用鮮花。圖/視覺中國
云南可食用鮮花。
從上到下:苕子花、鐵皮石斛花、茉莉花、棠梨花、金雀花
上春山、挖野菜,雖然快樂,但要小心中毒。有毒植物的“易容”功夫了得,它們往往“偽裝”成可以吃的野菜,吃之前最好拍照存檔,中毒時能作為“呈堂證供”。
偽裝大師第一名要數“毒芹”,它的花朵和葉片酷似水芹,用它炒臘肉可能讓你惡心嘔吐,甚至死亡!
金銀花與鉤吻號稱雙胞胎姐妹花,都是漏斗狀的黃花,但前者是清熱解毒的良藥,后者俗名“斷腸草”。誤食后四肢麻木、呼吸麻痹,分分鐘上演《絕命毒師》現場版。
圖/視覺中國、維基百科
左上:金銀花;右上:鉤吻
左下:水芹花;右下:水毒芹
你猜為什么古人不種植野菜?因為它們或多或少都有些毒性。香椿和蕨菜含有致癌物質亞硝酸鹽和原蕨苷,吃之前一定要焯水。過量食用灰灰菜,可能導致光感過敏,讓你秒變怕見光的“吸血鬼”(在日照下皮膚會產生浮腫,甚至出血潰爛)。
即使是耳熟能詳的藥用植物很多也是有毒的,不能直接吃,需要經過復雜的炮制工序方能入藥。
藥用野菜-金雀花。 攝影/程琳
采摘野菜一定要遠離城市,綠化帶中的野菜堪稱“重金屬搖滾選手”,在農藥和汽車尾氣熏陶下長大,吸收了大量有毒重金屬離子,完全不建議食用。
畢竟公園不是自助餐廳,綠化帶更不是菜地,那里的野菜還是看看就好,不要吃進肚子里了。
我們不要神話野菜的功效,古人吃野菜是為了救命。野菜曾以不屈的生命,給絕境中的人帶來物質與精神的雙重支持,在物資匱乏的年代救人性命。野菜用沖破貧瘠的生命力拯救饑餓的人們,如今這份不屈的生命力成為連接過去與現在的味覺紐帶,提醒我們珍惜現代飲食的豐足。
曾經救人性命的野菜,如今成為步入春天的咬春儀式。
攝影/許志偉
編輯 | 古月戶
圖片編輯 | =G
設計 | 魚一條
首圖 | 陳健
封圖 | 陳健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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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莊琳璘.明代植物學研究[D].廈門大學,2021.
[4]劉道鋒.《詩經》中的農作物、野菜、野果與古人的飲食生活[J].農業考古,2008,(06):2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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