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onica Costa

譯者：覃天

來源：London Mums Magazine

（2024年4月28日）

寶拉·柯特萊西將喜劇、戲劇性和藝術感巧妙融合，打造出一部震撼人心的電影。影片的背景設定在1946年——意大利女性終于獲得選舉權的歷史性時刻，而它的故事絕不會讓觀眾無動于衷。其敘事深深觸動人心，每一位意大利觀眾似乎都能在其中看到自己家庭的影子，同時探討了家庭暴力等極具現實意義和時代性的議題。

柯特萊西從祖母的故事中汲取靈感，為這部電影注入了真實感和深度。她選擇將故事設定在過去，實際上是為了揭示至今仍然存在于社會中的，有害的大男子主義。與柯特萊西交流就像與一位久違的老友重逢，她敏銳的智慧與真摯的個性，使《還有明天》成為一次令人難忘的觀影體驗。

《還有明天》

問：恭喜你拍出了第一部導演作品《還有明天》！十分欽佩你通過喜劇電影如《人艱不拆》《沒有人可以審判我》《媽媽還是爸爸》為彰顯女性解放做出的貢獻。我在《London Mums》雜志工作了26年，也致力于相同的目標。在你看來，如今有哪些行動可以真正推動社會發生深遠的變革？

寶拉·柯特萊西：謝謝你。一部電影可能無法單槍匹馬地改變社會，但它具有引發思考的力量。在我的各種作品中，尤其是喜劇，我一直嘗試玩味并揭示女性生活中自然而不同的側面。例如在《人艱不拆》中探討工資不平等問題，就是為了突出那些持續影響我們的社會議題。每個故事都有激發變革的潛力。我希望《還有明天》能夠像我之前的作品一樣引起共鳴，而這些作品我有幸與瑞卡多·米拉尼和克里斯蒂娜·科門奇尼等導演合作并共同創作。

《人艱不拆》

問：亞里士多德曾著將幽默定義為「交流之鹽」，它為對話增添風味，并揭示事物的本質。你在這門藝術上技藝精湛，運用諷刺來探討作品中的重要議題，實在令人欽佩。觀眾或許最初會對幽默感到驚訝，但即便在劇情的悲劇性中，他們仍會不自覺地微笑。你是如何將憤怒轉化為能為人們生活帶來歡笑的事物的？

寶拉·柯特萊西：對我來說，即使面對最悲慘的事件，也能自然地用幽默的方式表達，因為幽默是一種極其有力的交流工具。讓人發笑是一種令人滿足的體驗，而我也深深感激那些為我的生活帶來歡笑的人。選擇這條道路對我來說幾乎是一種本能。我相信，通過幽默可以傳達深刻的真理。我并不認同即便是最嚴肅的話題也必須以單調的方式呈現的觀點。

《還有明天》

回想起我的祖母們與我分享的戰時往事，我記得她們常常在敘述中融入諷刺意味，也許是為了驅散那些時刻的丑陋，或許這本就是我們羅馬人性格的一部分。然而，即使在逆境中，也總能透出一種荒誕與幽默，一種屬于那個時代的天真。盡管她們經歷了暴力，但她們依然以輕松的外在表達來支撐自己的堅韌。這也是為什么我很自然地用諷刺、幽默，甚至有時帶點荒誕的語調來講述這個故事。

我在敘事中的諷刺主要針對故事中的反派，確保他們不會被美化或效仿。通過幽默，我們不僅直面黑暗，更能將其瓦解，從而為光明和堅韌的生長留出空間。

問：你認為什么因素使這部電影在不同文化中引起了廣泛共鳴？

寶拉·柯特萊西：當我在歐洲各地旅行時，這部電影受到的反響確實超出了我的預期。我從未想到自己第一部導演作品會在意大利乃至海外受到如此熱烈的歡迎。起初，我對各國女性的處境抱有一些先入為主的看法，但讓我驚訝的是，即便是像瑞典這樣以性別平等進步著稱的國家，許多觀眾也對這部電影很感興趣。這讓我深刻意識到，影片探討的主題具有普遍性。這種共鳴究竟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反映，我無法斷言，但它無疑突顯了這些議題的重要性。

問：你能分享電影中母女關系的意義嗎？對你個人而言，探討這一主題意味著什么？

寶拉·柯特萊西：這部電影探討了母女之間深厚的紐帶，講述了一段超越浪漫愛情的深情故事。我的女兒一直是我的靈感來源，引導著我創作旅程的許多方面。某個夜晚，我和她一起閱讀了一本關于女性權利斗爭的兒童書——我特意挑選了這本書，因為在她11歲時，我仍然會和她一起閱讀。就在那一刻，這部電影的結局在我心中變得清晰起來。

我希望她能明白，為了爭取她如今輕易享有的權利，過去的人們付出了多少艱難的犧牲，同時也認識到捍衛這些權利的重要性。對于她這一代乃至未來的世代來說，保持警覺、保護這些來之不易的權利至關重要，因為它們并非永久不變。因此，母女之間的這段深情故事成為了這部電影的核心，傳遞著跨越世代的團結與堅韌的訊息。

問：將電影的背景放在二戰后為何如此重要？

寶拉·柯特萊西：我一直想拍一部當代電影，但我選擇將故事設定在過去，搞清楚哪些方面已經改變（幸運的是，很多都已改變），但同時也看到哪些部分遺憾地仍未改變——一種毒害我們國家一部分人的有害思維。我將故事設定在一個特定的歷史時刻——1946年的那些日子，對我們女性而言至關重要，標志著女性解放的一個根本性轉變。

問：在當下娛樂行業被外表主導的時代，你的真誠令人欽佩。你是如何應對外界對形象的壓力的？對于女性而言，保持真實又面臨哪些挑戰？

寶拉·柯特萊西：我這個年紀已經不再為此困擾，因為我并不成長于社交媒體時代。對如今的年輕人來說，面對自我接受可能更為復雜，畢竟社交媒體塑造了許多難以企及的形象標準。然而，這也是家庭教育的一部分，需要用不同的方式去激勵孩子們。這并不是我們這一代人所深刻感受到的壓力，我們很幸運！變老其實挺好的。

問：人們說50歲才是一個人的「黃金期」。《還有明天》探討了集體行動在對抗不平等中的力量。你希望通過電影的結局傳達怎樣的核心信息？你認為它能對觀眾和社會產生怎樣的長遠影響？

寶拉·柯特萊西：嗯，這個故事更像是一個起點。電影本身不會單獨改變現實，但它能夠激發對話與思考，促使人們共同關注其中探討的問題。哪怕只是走出影院后，與朋友、家人或伴侶聊起這部電影，也自然會引發關于女性權利的討論，從而點燃一場集體行動。這就是第一步。接下來才是真正艱難的努力。我并不是負責推動重大變革的人，也沒有那樣的權力，但我的電影可以作為一份微小而真誠的貢獻。

問：《還有明天》深入探討了戰后意大利的性別角色、社會規范和女性賦權。是什么促使你去探討這些重要的議題？

寶拉·柯特萊西：針對女性暴力的問題如此普遍，以至于我們很難忽視它。遺憾的是，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幾乎每天都在新聞中上演。我們平均每72小時就會面臨一起女性被害事件——這是一種令人震驚且無法接受的現實。我一直高聲呼吁反對針對女性的暴力。我希望講述這個背景設置在過去的故事，通過現代敘事與歷史背景的對比，探討隨著時間的推移，什么變了，什么依然沒有變。此外，我還希望揭示我們歷史上一個特定的時刻。

問：迪莉婭這個角色似乎體現了一種特定的社會典型。她的創作靈感來自哪里？您是否與她的角色有任何個人的聯系？

寶拉·柯特萊西：迪莉婭被描繪成一個缺乏自覺、欲望和雄心的女性——她是家庭教養和社會期望的產物。就個人而言，我并不覺得自己在她的角色中有所映射；幸運的是，我并沒有經歷她的境遇。她的塑造反映了一種普遍的現實，那就是女性從小就被教導要順從，而不去質疑自己是在追求自己的欲望，還是僅僅在履行他人的期望。我希望這個角色的呈現能夠鼓勵觀眾反思自己的欲望和動機，思考自己是否真正在走自己想走的路，還是僅僅在滿足外界的期待。

問：你認為電影中哪些主題或元素最能引起觀眾的共鳴？

寶拉·柯特萊西：我認為觀眾早已對女性暴力問題十分敏感，這種敏感不幸地來源于普遍的新聞報道。因此可以說，這是一個公眾性的話題。此外，我認為電影的成功還與其語言和講述方式有關，盡管主題悲慘，但并未過于沉重。我選擇了幽默的語調，我認為幽默是一種至關重要的工具，可以從多個角度傳達真相。

問：你在重要場景中使用當代音樂為歷史背景增添了現代感。你為什么這么設計？你認為這在整體敘事上起到了什么作用？

寶拉·柯特萊西：盡管影片設定在過去，但它始終保持著當代的視角。我刻意避免模仿過去意大利現實主義電影大師的風格特征。今天令我們震驚并使我們反感的事情，在那個時代卻常被視為正常，比如家庭暴力。我想將相同的現實置于兩個不同的歷史層面進行對比，這個概念同樣適用于音樂。

問：你為何選擇在迪莉婭遭遇家暴的場景中加入音樂，這么做為了弱化暴力的沖擊感嗎？

寶拉·柯特萊西：在那個時刻，我不僅僅是在呈現一個孤立的事件；我更想描繪的是迪莉婭日常生活中的暴力和欺凌。我選擇將其表現為一種儀式，一種困住她的循環日常。我選用了意大利著名歌曲《沒有人》（ Nessuno ，原唱為米娜），由佩特拉·馬戈尼演繹的戲劇性版本。盡管這首歌傳達的是愛的承諾（「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但迪莉婭的丈夫把這種「愛」變成了對她終生的懲罰。作為對比，我想象這是一種儀式，而當音樂響起時，我想象的是一場暴力的舞蹈——盡管如此，它依然是舞蹈。我希望觀眾能夠看到其中的暴力元素，同時又確保畫面中的細節不會削弱情境的本質。

問：你認為發行公司在提升意大利電影在國外的宣傳，并確保全球的意大利社群能夠輕松觀看這些影片方面，應該做出哪些努力？你怎么看待意大利藝術家將自己的作品拓展到國界之外的意義？

寶拉·柯特萊西：毫無疑問，發行商在意大利電影在國際上的推廣上確實投入了大量努力，盡管我并不了解所有細節。像倫敦的「意大利電影」（Cinema Made in Italy）這樣的活動，展現了行之有效的電影推廣策略。我們可以進一步推動更多鮮為人知的意大利電影的全球發行，同時推廣意大利語，畢竟它在國際上的普及度相對較低。此外，與海外的意大利社群建立聯系對我個人的旅程至關重要，尤其是在電影巡演的初期。我希望未來能有更多意大利電影走向世界，因為它們具備普世的吸引力。我們的電影不僅能豐富海外意大利社區的文化體驗，也能贏得更廣泛的國際認可。意大利電影走出國界，才能真正擴大影響力。對我個人而言，我發現作品在海外的成功往往能反過來增強其在意大利的認可度。這次能讓我們的電影在英國由VUE發行，我感到非常欣慰，它為這個項目帶來了更長的生命力。這就像呵護一個小小的創造，希望它能持續多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