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城南三十里,荒草長得比人還高。秀才李文遠舉著火把撥開荊棘,靴底沾滿黑泥也顧不上擦。
他昨兒在縣衙看見的尋人啟事還揣在懷里,皺巴巴的紙上寫著"李秀蘭,女,十六歲,于上月十六日離家走失"。
這個叫李秀蘭的姑娘,正是李文元的親妹妹,怎么會突然失蹤呢?
"這荒宅子早十年就燒沒了。"路上遇到的獵戶叼著煙桿子直搖頭,"聽說周家小姐死在屋里,官府來驗過尸......"
火把突然熄滅。李文遠猛地掐滅火把,四周漆黑如墨,耳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枯枝斷裂聲從頭頂傳來,他抬頭望去,夜梟的綠眼睛在黑暗中明明滅滅。不對勁,這深山老林哪來的夜梟成群?
再往前走,殘破的朱漆大門豁然洞開。門楣上"周府"二字只剩半邊,蛛網結得像漁網似的。
李文遠伸手推開吱呀作響的門扇,一股腐臭味撲面而來。正廳梁柱上掛著褪色的紅綢,灰塵簌簌落在青磚地上。
"阿姊?"他壓低聲音喊道,喉嚨發緊。拐角處忽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摔東西。順著聲音摸過去,墻角堆著半人高的瓦礫,露出半截雕花木床。
火把照亮床底時,李文遠倒抽一口冷氣。繡著并蒂蓮的白絹帕子攤在地上,花樣鮮艷得刺眼。絹帕邊角沾著暗褐色污漬,他伸手去撿,指腹突然觸到黏膩的東西——是血!
"誰在那里!"
尖利的女聲讓他渾身發抖。回頭只見月光從破窗斜射進來,照著墻上的影子:
一個穿著絳紅襦裙的女人抱著個襁褓,頭發亂糟糟地披散著,眼睛白得嚇人。
女人朝這邊張望,李文遠感覺后頸汗毛根根豎起,那女人腳下的磚縫里,隱約露出半截青紫色的手腕。
"咕咚"一聲,他撞翻了身后的立鏡。銅鏡摔在地上裂成蛛網狀,可鏡面倒映出的景象讓他寒毛直豎——鏡中女人正站在他身后,繡著并蒂蓮的絹帕赫然系在她腰間!
"周氏,你的女兒還活著。"李文遠顫抖著舉起火把,"官府說你二十年前的私生女......"
女人的笑聲像生銹的鐵片刮擦,她懷里嬰兒突然發出夜梟般的啼哭。
李文遠這才看清,女人懷里抱著的襁褓里,根本不是什么活人,而是一具白骨,小胳膊上還掛著褪色的長命鎖。
銅鏡碎片突然聚攏復原,鏡中映出血色畫面:穿嫁衣的新娘在產房大出血,接生的婆子往她嘴里塞朱砂,窗外傳來嬰孩的啼哭。
李文遠認得出,那是周家祠堂,門匾上"德澤綿長"四個金字正在融化。
"那年你丈夫說,私生女會敗了周家氣運。"鏡中女人面孔扭曲變形,"他們把我綁在柴房活活燒死,臨死前聽見繡房傳來繡繃崩斷的聲音......"
李文遠猛地想起縣志記載的舊案:嘉慶二十三年,周家因克死嫡子被官府查抄,當家主母周氏暴斃于火宅。
可縣衙檔案里,分明寫著周氏難產而亡,尸首至今未尋。
繡房門吱呀開了。腐爛的桃木屏風后,七彩絲線還掛在銹跡斑斑的繡繃上。
李文遠湊近細看,金線繡的并蒂蓮突然顫動起來,花瓣上的露珠竟是暗紅色。他伸手去碰,整幅繡品突然化作血水滲入掌心。
"你終于來了。"女人的聲音從繡繃后傳來,這次他看得真切——是個穿靛藍粗布衫的老婦人,皺紋里嵌著黑泥,"那年你抱著兩個女嬰逃到山里,說好要帶她們改姓換名......"
火把墜地。李文遠這才發現老婦人腳下跪著的不是繡娘,而是兩具穿著同樣嫁衣的骷髏!
她們手里同樣捧著一個襁褓,襁褓里隱約露出半張青灰色的小臉。最駭人的,是那對骷髏的腳踝,都系著褪色的紅繩,繩頭竟然打著同心結。
銅鏡突然發出嗡鳴,鏡中映出二十年前的暴雨夜:周府馬廄起火,濃煙中沖出個渾身濕透的婦人,懷中緊抱著啼哭的女嬰。守門的家丁舉著火把追出來,卻被雷劈中額頭當場死亡。
"她們說私生女會帶來災禍。"老婦人枯枝般的手指劃過虛空,"你公公連夜請來道士,在祠堂設下九陰鎖魂陣......"
地窖傳來重物拖行的悶響,李文遠轉頭望去,只見墻角陰影里緩緩浮現出個轎子,轎簾縫隙間滲出粘稠的黑霧。
轎頂站著個戴青銅鬼面的轎夫,手中提著的燈籠沒有火焰,卻映得四周血色彌漫。
"那兩個孩子根本不是私生女。"老婦人咯咯笑著,指甲突然刺入他手上的虎口穴位,渾濁的液體順著血脈游走。
"你以為周家真的會放過你?當年你把長女藏在繡房暗格里,誰知道......"
劇痛讓他眼前發黑。轎簾掀開剎那,李文遠看到坐在里面的新娘——赫然是他自己!
紅蓋頭下露出半張焦黑的臉,手里攥著半塊繡著并蒂蓮的絹帕。
轎夫鬼面裂開血口,伸出白骨手掌抓住他的腳踝:"該去地府喝孟婆湯了,轉世的罪孽該償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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