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從OPPO離職的彭志輝加入華為，負責昇騰計算產品線全棧研發，年薪201萬。在入職前的總裁面上，對方問他，你最看中華為的是什么。彭志輝說，我看重在華為這個平臺的學習機會。

彼時他的另一個身份是B站百萬粉科技UP主稚暉君。但彭志輝覺得，還沒有到可以消費自己影響力的時候。直到兩年后，他宣布從華為離職，“接下來將開啟一段新事業，做更有挑戰的事情”。

藍馳創投合伙人曹巍曾透露，團隊很早以前就是彭志輝的粉絲，“經常在B站追著他的小發明創造”。后來他聽圈里朋友說彭志輝可能出來創業，“當時他還沒發那條宣布創業的微博，我們就想各種辦法去了解團隊的進展，加志輝的微信”。

動作很快的藍馳創投，沒趕上彭志輝創業的第一班車。2023年2月，彭志輝在上海成立智元機器人，8月藍馳創投參投，在這短短六個月里，智元機器人已經完成了三輪融資。截至去年9月，智元機器人已完成第A++++++融資，估值超70億。

當年王菲最大的煩惱是“太紅了”，2023年的彭志輝有著跟王菲類似的煩惱：每天有十多個投資人找上門來。

這是王興興們難以想象的夢幻開局，因為過于夢幻，甚至有些凡爾賽。

一

點石成金

2016年，王興興即將碩士畢業，導師賈文川知道王興興畢業后打算創業做機器人，就帶著他去了上海的一家機器人公司擎朗智能“深入交流學習”。

2010年，李通跟三個合伙人湊了20萬，在上海一個一室兩廳70平米的毛坯房里創立了擎朗智能。當時國內機器人市場還是一片空白，以至于他們去工商注冊的時候，“人家都搞不清我們到底是做什么的。”

擎朗智能的第一筆天使輪融資，來自李通在微軟時期的mentor，“他已經在第一波移動互聯網創業中功成名就”。李通說過一句話，2010年，聰明人去做移動互聯網，去做機器人的都是要長時間等待的。

按照這個標準來看，周劍同樣不聰明。擎朗智能成立的前一年，原本做小型自動化生產線設備的周劍在日本參觀一個機器人展會，就此萌生做機器人的想法。2012年，研究了幾年機器人的周劍在深圳創辦優必選。

跟李通比起來，周劍又何止不聰明。早在2007年就年入千萬的他，創辦優必選一年后賣掉三套房，又跟父親借了90萬，到2013年“口袋里只剩下幾千元錢”。如果不是夏佐全后來一意孤行投了800萬續命錢，優必選早就倒在黎明前。

在優必選之前，夏佐全最出名的投資標的是比亞迪。1992年在王傳福表哥呂向陽的介紹下，夏佐全認識了時年28歲，在深圳一家電池公司上班的王傳福，“我們三個人在酒店暢談了三天兩夜，每天晚上聊到凌晨三四點，憧憬未來要做的事情。就是這樣一個契機，決定投資他創業。”

2013年，夏佐全認識了周劍，“他和比亞迪王總感覺很像”，“優必選給我一種比亞迪的感覺”。據夏佐全回憶，看完優必選這個項目，他當場就站了起來，跟團隊說你們一定要投資。團隊里很多人都是金融出身，關心的是盈利模式，他們問夏佐全，這個項目要怎么賺錢？

夏佐全也沒想清楚，但他覺得機器人這個趨勢是一定的，值得冒險，“你們要是不投，我就自己來投”。夏佐全押注優必選，玩的是勇敢者的游戲，彼時大部分投資人青睞的是投身移動互聯網的聰明人。

尹方鳴就是這樣一個聰明人，“隨著HTC、蘋果等智能手機的出現，我看到了機會，并開始在搜狐，開發手機軟件”，2009年，尹方鳴在搜狐帶隊做了搜狗手機輸入法；2012年，他跳槽360做了360手機助手，一年流水幾十億。

在移動互聯網攢夠聲望人脈后，2014年，尹方鳴跟劉穎博、雷宇在北京成立了人工智能公司ROOBO。2016年，ROOBO宣布獲得一億美金A輪融資，科大訊飛參投。但“雙方最終沒有走到一起，一說是ROOBO要的金額過多，超過了科大訊飛的射程，另一說是科大訊飛當時在二選一中選了優必選。”

這邊科大訊飛二選一投了優必選，那邊尹方鳴投了王興興。這筆200萬的天使輪投資，讓尹方鳴成為王興興“背后的男人”。所以在2016年ROOBO的發布會上，王興興開發的首款四足機器狗XDog也有份亮相。

據王興興回憶，這筆投資是尹方鳴主動找上門來的，“他給的條款很寬泛，打錢的時候都沒簽協議。”王興興的宇樹科技不是尹方鳴投資的唯一一家機器人公司，2017年尹方鳴接受采訪時表示，“我們已投資了十多家國內外在機器人機械運動方面在行的企業。”

夏佐全投周劍是宛宛類卿，再加上看好機器人應用的前景，尹方鳴廣撒網同理。2016年12月，尹方鳴預言道，

“從現在開始的三年內，機器人會出現大家普遍認可的基本形態，社會開始普遍接受這種事物。那個時候機器人相關的公司就要開始拼產品的性能，行業競爭將空前激烈，激烈程度必定強過類似滴滴、uber之間的競爭。”

尹方鳴樂觀，彭志輝謹慎。就在2016年前后，還在讀研的彭志輝首次嘗試人形機器人創業，拿到了500多萬天使投資。跟以上創業者不同的是，彭志輝認為這事兒“肯定做不久”。

一方面是當時的AI技術不夠成熟，“本體還在走傳統的位置控制的路線，它可以像玩具一樣去動，但是達不到實際任務作業的要求。”

另一方面，“都是一幫搞技術的同學，對團隊管理、市場、運營這些一點概念都沒有，我覺得如果這樣直接畢業就去創業，可能結果不會很好，所以我就退出來了，希望再積累一些經驗和資源。”

2016年年底，尹方鳴“三年之內必大戰”話音剛落，優必選的機器人就首次登上央視春晚，此后2018年、2019年央視春晚舞臺優必選都沒缺席。2021年，優必選第四次打卡央視春晚，只不過這次多了王興興的宇樹科技。

到2025年，宇樹科技一枝獨秀，并徹底火爆出圈。

二

蝴蝶效應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動翅膀，結果可能引發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機器人行業的蝴蝶效應，始于2013年。

2013年，在安卓系統之父、同時也是機器人愛好者Andy Rubin的主導下，谷歌在一年內收購了波士頓動力等八家機器人公司。這件事直接影響到優必選的后續融資，

“到了2015年，谷歌此前在全球收購了很多機器人初創公司的事情影響到了國內，雖然當時大家都不懂服務機器人的邏輯，但這也是一個風向。中國的頂級VC，如紅杉、IDG、GGV，還有啟明創投、DCM、金沙江創投，都開始找相關項目。很多人也找過我。”

據中國企業家報道，2013年拿到夏佐全的800萬投資后，優必選很快就把錢燒光了。周劍曾回憶，“2014年，聽說我們又沒錢了，夏佐全借了我一點錢周轉。后來他身邊一些朋友聽說我們之后，又投了一些錢。”這些錢可以解燃眉之急，但也只能解燃眉之急。

2015年9月，在谷歌的影響下，優必選拿到啟明創投的1000萬美元投資，隨后是科大訊飛的戰略投資，“這跟我們過去兜里一分錢都沒有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公司在逐漸走上正軌”。

一年后，谷歌旗下公司DeepMind推出AlphaGo，“AlphaGo戰勝李世石，讓大家覺得硬件方面也有戲了，商湯、曠視等做AI視覺的公司都逐漸起步，大環境的熱潮也成就了我們”。于是在2016年，優必選又完成1億美元的B輪融資。

據李通回憶，2015年云啟資本合伙人陳昱在星巴克跟人談項目時，看到了商場里運行的擎朗智能的機器人，“他后來聯系的我，給我發了一個短信，當時我第一反應還以為是個騙子。”

在優必選發生過的故事，又在擎朗智能發生了一遍：在AlphaGo掀起的人工智能熱潮的助推下，2016年擎朗智能完成了云啟、松禾3000萬元的A輪融資。對這兩家公司來說，谷歌的幸運大禮包除了融資，還產生了更為深遠的影響：

以ROOBO推出的兒童機器人布丁為例，早期國內廠商做的機器人在外觀上“是一個‘蛋’，沒有腿沒有胳膊，但是可以講話，有點像后來的智能音箱”。

但周劍認為，“to C的家庭買一臺機器，把它當玩具用，發揮不了它的潛力。很早我就感覺到人形（機器人）會成為人工智能最好的載體，我也一直堅持這個想法。”優必選不僅要做人形機器人，還要做大型的人形機器人。

到2015年，“當時也有點錢了，我們本身就有做小機器人的基礎，只不過要把關節開發得更大一點，所以我們團隊內部也都很支持和理解。”2016年，優必選開始研發大型人形機器人，兩年后發布了第一代大型人形機器人Walker。

夏佐全投了優必選，優必選研發的大型人形機器人，也最先用在了跟夏佐全關系密切的比亞迪的工廠里。2024年11月，優必選發布了全棧式無人物流解決方案并率先在比亞迪長沙工業園試運營。這個方案里用到的機器人，就是優必選的Walker S1。

另一邊，據界面新聞報道，早期擎朗智能嘗試過各種方向：教育機器人、家用機器人、高仿人形機器人，最終選擇了商用服務機器人賽道，一臺定價五六萬，客戶主要是小餐廳老板，銷售方式很簡單，把產品介紹放到網上，等待客人自己主動聯系。

在2016年拿到3000萬元的A輪融資后，擎朗智能開始尋找機器人量產落地的途徑，他們挖到了海底撈這個大客戶，順勢開啟送餐機器人的規模化擴張之路，隨后又延伸到了醫院、酒店等各個場景。

數據顯示，2023年中國商用服務機器人廠商的出海收入合計約15.1億元，其中餐飲配送機器人是中國商用服務機器人出海的主力軍，擎朗智能以44.8%的占比位居中國廠商之首。當年賈文川帶王興興去擎朗智能交流學習，固然是因為擎朗智能入局早，賈文川的眼力也不可小覷。

老玩家吃到了谷歌紅利，還未入局的彭志輝的工作方向，也跟谷歌掀起的人工智能熱潮密切相關。2018年碩士畢業后，彭志輝入職OPPO研究院，“那年是OPPO決心技術轉型成立研究院的第一年，正好AI實驗室里的工作也是我感興趣的方向”。

那么新玩家王興興呢？故事的有趣之處在于，他也受到了谷歌這只蝴蝶扇動翅膀所帶來的小小影響。

三

天選之子

宇樹科技登上春晚后，王興興的故事被更多人知曉：

“小時候就比較癡迷科技，其中記得對電機一直很有興趣，比如小學時重新繞制四驅賽車的直流電機的繞組、小學或初中時用鐵皮、漆包線和磁鐵手工制作過一只直流電機。”

跟癡迷科技一樣有記憶點的是他的英語成績，“初中的時候英語老師在家長會上跟我媽說這小孩有點笨”。后來考研他又因為英語沒過線無緣浙江大學，最終被調劑去了上海大學。

在浙江理工大學讀大一時，王興興花200塊做了一個雙足機器人，由于經費少，成品不太理想，“我反思發現它的關節存在問題，于是在2013年想到用盤式無刷電機直驅的方案，電機驅動系統、機械結構和控制算法都由我一人完成。”

這個方案的最終成品就是前面提到的XDog，在2015年碩士即將畢業時，XDog還只做了一半，王興興覺得做一半的工作是完全沒有價值的，為此他主動申請延畢。2016年，XDog研發完成。

與此同時，谷歌傳出消息，計劃出售旗下公司波士頓動力，原因之一是谷歌高層認為繼續投資后者在短期內看不到收益。

用王興興的話說，身為波士頓動力創始人的“Marc Raibert 應該依舊期望按自己原本的路線做最卓越的機器人，而對把機器人降低成本推向民用賺錢并不怎么感興趣。”而當時負責機器人部門Replicant的前谷歌高級副總裁Jonathan Rosenberg 在內部會議上表示，

“我們不能把超過30%的資源花費10年之后才能產生效益的事情上。有時間的限制，幾年內需要我們產生一定的收入抵消花費。我們必須有個時間表，以確保在未來幾年產生可承擔成本的收入。”

針對雙方的矛盾，王興興曾在知乎上感嘆：感謝google的內部糾紛，“low-cost quadruped robot”沒有進行實際的推進。鄙人小碩期間做的是純電機驅動的四足機器人XDog。所以幸虧google推低成本的電驅動四足機器人的計劃貌似沒有執行，不然我的課題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當初王興興做XDog的起因，就是想用電機動力系統做出類似波士頓動力BigDog機器人的運動性能。BigDog是液壓驅動，XDog是電機驅動，二者性能接近，但后者比前者成本更低，XDog的研發成本不到兩萬塊。

換句話說，身為波士頓動力掌門人的Marc Raibert對商業化的冷淡，給了王興興一個難得的將XDog搶先做出來的窗口期。當然不可忽視的還有王興興主動申請延畢的魄力。

2016年，王興興帶XDog參加國際智能“星創師”大賽獲得二等獎，獎學金八萬塊，那是他的第一桶金。隨后他將XDog的視頻發到優酷，并被人搬運到了海外網站youtube上，被IEEE Spectrum等科技博客轉發，王興興在機器人圈子就此出名。

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碩士畢業后王興興在大疆上了幾個月班，隨后離職在杭州創辦宇樹科技。一開始沒拿到融資，他在朋友家蹭住了一個月的客廳沙發，“那個沙發比較短，睡了一個月腿一直很痛”。緊接著，在移動互聯網賺到了錢，滿世界投機器人公司的尹方鳴找上了門。

一切仿佛命運光臨。

當然也有波折，王興興提過，創業初期曾有一個投資方說要投資，但出了變故，導致錢沒給到宇樹科技，最終交易取消，“差不多浪費了我們一年的時間”。當時公司賬面上只剩一二十萬，王興興把自己的工資停掉，用個人積蓄支撐公司運營。

在機器人行業，類似的故事并不少見。李通曾回憶，擎朗智能創辦一年后，“公司撐不下去了，銷售負責人也離開了，我自己就從研發轉去做銷售，我們當時賣教育機器人，就提著一個箱子，踏上了出差的火車，然后在外邊漂泊了將近幾個月。”

據李通說，那個場景就像威爾史密斯的電影《當幸福來敲門》，“提著機器人一家一家去推銷，一家一家吃閉門羹”。

在李通看來，機器人最大的挑戰是市場教育。從這點上說，王興興是幸運的，老玩家擎朗智能跟優必選在前期開拓了一部分to B市場，完成初步的市場教育，隨后王興興等來了春晚，并在北京那場最高規格的民營企業座談會上發言，成功出圈。

王興興的幸運還在于，他的直接競爭對手是Marc Raibert，“宇樹一開始就做電機，而波士頓動力的Marc則一味追求性能，選擇了液壓控制系統的技術路徑”，這讓宇樹的產品定價只有后者的1/10，在初心資本合伙人田江川看來，

“「10倍好價格」奠定了宇樹的市場統治力，碾壓一眾海外產品，更讓具身機器人因成本優勢實現場景泛化”。

2024年蔚來汽車工廠已經部署了宇樹的人形機器人搬運零部件；在C端，宇樹推出了有遛狗和拖物功能的Unitree Go2，9997元起，“未來價格低到三四千元問題不大”。目前全球四足機器人市場宇樹占有60-70%的市場份額，海外收入貢獻占比為50%。

相比李通跟周劍，王興興其實沒怎么過苦日子，2018年宇樹科技得到安創加速器和變量資本共同投資，一年后就迎來了紅杉中國數千萬人民幣Pre-A輪投資。2021年，宇樹科技完成千萬級美元A輪融資，投資方是雷軍的順為資本。

沒人能斷定宇樹可以走多遠。或者說，在未來機器人有多大的市場，一個事實是，優必選已經累計虧損超過40億。但就像馮驥說的那樣，“你不能只在已經贏的時候才自信，那不是自信，是對結果的復讀。”

據說在智元機器人老股東的引薦下，百度風投才得以在A+輪投進智元機器人，而跑得很快的藍馳創投，到A++輪才上車。

至于稚暉君，他的社交影響力、入局時機、既懂軟件又懂硬件的履歷背景，決定了他無需扮演《當幸福來敲門》中的Chris Gardner。在他的故事里，敲門的是投資人。

稚暉君，距離王興興，就差一個春晚了，看你的了。

資料來源：

界面新聞丨擎朗智能CEO李通：中國在服務機器人領域領先全球

左林右貍丨沸騰新十年 ｜ 中國語音產業江湖和科大訊飛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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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聞 丨夏佐全：投資比亞迪和優必選的感覺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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