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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時期的仁宗皇帝畫像 局部)
嘉慶皇帝,也就是清仁宗愛新覺羅·颙琰,他一直對一件事情耿耿于懷。
什么事情呢?有關于他父親乾隆。
那我們知道,中國很早就有史官,而且數量頗多,歷朝歷代都有,在修史的時候呢,也往往有個習慣,那就是后朝修前朝的史,后人修前人的史。
按照這個規律,既然乾隆死了,那嘉慶作為兒子,就要給他父親編修實錄,也就是《清高宗實錄》。
當然了,這個工作,皇帝他干不了,一般都是交給翰林院的學士們做。
那這活兒好不好干呢?
說好干也好干,說不好干,那也挺不好干。
說好干,編修實錄就是把乾隆生前的大事兒小事兒全都記錄下來就可以了,又不是寫小說,不需要藝術細胞,有什么不好干的?
可是說不好干,也挺不好干,因為乾隆這個皇帝,他比較復雜,好事兒他干過不少,壞事兒他也沒少干,就比如說,乾隆在位的時候,他頻繁的發動了很多文字獄,那這些內容就比較負面,能不能如實的記載到實錄中呢?是不是要曲筆呢?
大臣們拿不定主意,于是就把這些有關文字獄的記載,全都送到了嘉慶皇帝的辦公室,請嘉慶皇帝定奪。
皇帝就翻這些資料,他是越翻臉色越難看,越翻心情越沉重,翻來翻去,他就翻到了一個叫做徐述夔的人的案子。
徐述夔,字孝文,江蘇東臺人。
這位老兄,出身于一個鄉紳家庭,家里有錢,供徐述夔讀的起書,徐述夔也很好學,人更聰明,十里八鄉都有才名,到了十七歲,他輕松考過了縣試,府試,院試,成為了一名秀才。
您可別小瞧秀才,很多人從十七歲開始考,考到七十歲也不一定能考中,徐述夔初入科舉,就取得了這么優秀的成績,那簡直可以說是神童了。
用現在的話來說,徐述夔就是裸考公務員,還是一次就上岸的那種。
考中秀才之后,徐述夔再接再厲,很快又得中舉人,離暮登天子堂,那就沒有幾步路了。
按照當時的規定,這舉人的試卷,都需要統一送到京師,由京師的文官再審閱和裁定一遍,本來這個事情就是走個流程,但是京師的官員拿過徐述夔的試卷一看,很快就看出了問題。
(仕途受挫 徐述夔)
什么問題呢?
徐述夔的試卷文章中,有這么一句話:
禮者,君所自盡也。
這句話什么意思呢?意思是,一個國家的禮儀,是國君必須要維持,要做到的事情。
其實這句話很合理,我們的古代封建帝國,尤其是大一統帝國,幅員遼闊,沃土千里,州府縣鄉千千萬萬,子民百姓不計其數,只靠數千名,上萬名的讀書人出身的官僚,以并不健全的法律來進行治理,那是不現實的。
所以,統治者們往往認為,法律是最后的,不得已而為之的手段,而真正能教化天下,感染一代又一代子民的,必然是禮教。
徐述夔在卷子里寫了這么一句話,很正常,這是一句比較普通的話, 在當時來說已經屬于陳詞濫調了,很多考生都會這么寫。
但是,官員們看來看去,發現有問題,什么問題呢?就是這句話的后半句,君所自盡也,官員們認為,君就是君王,君王就是清朝的皇帝,而自盡,聽著晦氣,怎么能和君王出現在一句話里呢?
其實,這純屬是扯淡,純屬是雞蛋里挑骨頭。
人家徐述夔說的是一加一等于二,你非說一乘一等于一,壓根說的都不是一回事兒。
不過,既已被認定,那么徐述夔的仕途,到這一刻就算是完蛋了。
京師里的官員們把這事兒上報朝廷,朝廷經過研究認為,徐述夔犯了不敬的罪過,倒是沒有說把他捉起來,嚴刑拷打,或者是嚴肅的處理他的罪過,但處罰的也不輕,朝廷把他考取進士的資格,無限期中止了。
不是取消功名,而是保留舉人身份,但暫時不讓他考進士了。
可這個暫時到什么時候,那可就說不準了,全憑上官心情。
會試不能參加了,進士做不成了,徐述夔非常的傷心,非常的難過,但是他也沒辦法,只能唉聲嘆氣,長吁短嘆,最后黯然離開京師,返回了家鄉。
徐述夔的故鄉,在今天的南通市如東縣栟茶鎮,乾隆年間他科考未遂之后,他就回家了,因為是鄉紳嘛,家里有錢,所以徐述夔就花錢蓋了一個樓,名字叫做一柱樓,樓蓋完之后,徐述夔就住了進去,從此后精研文學,吟詩作賦,用個人愛好來轉移他理想的破碎。
(古代小樓 想象圖)
當然后來這命運也沒有完全的拋棄徐述夔,人到晚年的時候,朝廷恩遇,還是給了他一個揀選知縣的身份。
什么叫揀選知縣呢?就是給予徐述夔知縣的身份,但是只有品階,沒有實職,真的想要去衙門里做縣令,只能等著,等著哪個地方上的縣令有空缺了,你才有機會被提拔。
當然這種概率很小,約等于無。
反正總結來說,徐述夔這一輩子,活的還是比較憋屈,他自己也覺得很可惜,明明自己這么有才華,這么有能力,卻因為區區自盡二字,把前程全都給毀掉了。
這七品的知縣,徐述夔也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他始終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命運多舛,他很難過,且長期處于這種情緒下,加上徐述夔本身又是個文人,那他免不了就要寫點什么東西來抒發自己的情感。
徐述夔不愛寫別的,就愛寫詩,他寫過很多的詩,影響力談不上大,聊以自慰,順便了此殘生。
后來徐述夔死了之后,他兒子徐懷祖為了紀念他,就把他生平的詩作收集整理,出版了一本《一柱樓詩集》。
在如東縣栟茶鎮里,有兩家大族,一家就是徐述夔的徐家,另外一家叫做蔡家。
徐蔡兩家,關系不太好,不和睦,經常鬧矛盾,因為同是大族,他們土地很多,經常交易,蔡家以前賣給過徐家一些土地,后來蔡家要自己耕種,又要從徐家的手里把地買回來,徐家不賣,蔡家就惱了,兩家干脆打起了官司。
就在打官司期間,蔡家這邊就有人偶然發現了徐家祖上徐述夔創作的這本詩集。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蔡家人說這詩集太反動了,這里邊的詩句大有問題啊。
比如,徐述夔寫過“舊日天心原夢夢,近來世事益非非”。
本來這句話的意思是,昔日心中的理想如同虛幻之夢,近來世事更是變得愈發離奇非比尋常,這一看就是徐述夔他考不了進士,做不了官,他理想破碎了,他寫出來的傷心之句,但是蔡家人說,徐述夔寫舊日,舊日就是過去的日子,本朝的過去是什么?那就是明朝嘛,他懷念明朝,簡直大逆不道,而且他還說什么近來事事非,這不是在否定現在的朝廷么?說本朝總是出事兒唄?
再比如,徐述夔還寫了“江北久無干凈土,乾坤何處可為家”,原本的意思是,長江以北已經很久沒有一片干凈的土地了,這天地間哪里還能找到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呢?
這兩句,也是體現出了詩人迷茫無助,憂傷愁緒的心情,這是必然的,您想想徐述夔從一個意氣風發,有著無限前途的讀書人一下子就被朝廷否定,終生不過是一小小七品縣令,還是候補的,他這個生活狀態,他也寫不出來“人逢喜事精神爽”“若無閑事掛心頭”這樣的句子來。
為什么,他苦啊!
可是,蔡家又有話說,說你看這徐述夔什么意思,他說長江以北都混亂了,天地乾坤如此之大,竟然都沒有他徐述夔容身的地方,他這話更加反動,更加大逆不道。
(一柱樓詩集 局本)
那個時候正好乾隆大興文字獄,蔡家一看靠這本詩集完全可以扳倒徐家,那誰還跟他家正經打官司啊,干脆,蔡家就拿著這本詩集,開始逐級提告,告徐家先人徐述夔言論忤逆,意圖不軌。
這個罪名那是重罪啊,是死罪,一旦坐實了,整個徐家搞不好都要受牽連,所以你看這蔡家夠狠的,因為一塊地就要這么整人家。
還是想要一鍋端,想往死里整。
地方官呢,聽蔡家把原委一說,拿過詩集一看,就知道蔡家不懷好意,是挾私報復,所以他們對蔡家的告狀,始終處于一個受理調停的狀態,地方官不可能因為這么一本詩集,幾行詩句,就把徐家人捉來定罪,何況你也定不了徐家人的罪,因為詩集的作者徐述夔已經死了,人死事了,你還給人家定什么罪?跟人家的子孫后代又有什么關系?
但是,蔡家人不服,他們認為靠著這本詩集,一定能把徐家人給斗倒了。
縣衙門不受理,蔡家人就到府一級的單位去告,結果府一級的單位呢,人家也不愿意受理。
不是說縣衙的縣令和府衙的知府他偏袒徐家人,而是這個事情吧,可大可小,說有罪是一種辦法,說有罪那是重罪,大罪,那就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說無罪也是一種辦法,說無罪,那就真的無罪,因為這就是你蔡家人捕風捉影,誣告抹黑,這不叫個事兒。
縣府兩級不愿意趟這個渾水,結果蔡家不依不饒,他們就還要接著往上告。
而且,這個時候,蔡家人已經不僅僅是告徐述夔了,他連帶著縣衙和府衙一起告,認為地方官員包庇徐述夔,屬于是徐述夔的同伙,應該以同罪論處。
蔡家人正在往上告的時候,嘉慶一朝的名臣劉墉,也就是我們俗稱的劉羅鍋,他正好到江蘇地區主持教育工作。
蔡家人一看這劉墉是京官,是京師派下來的大臣,那肯定有話語權,有影響力,權力更大,所以他們直接就跑到劉墉的行臺衙門去告狀了。
您想,劉墉當時負責的是教育工作,管學政,管科舉的,這種案子不歸他管,他也無權受理。
但是,劉墉是聰明的,他敏銳的意識到,蔡家人狀告徐述夔,那肯定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自己如果不受理,蔡家人接著往上告,搞不好被告人名單里,自己也得被捎上。
你不受理蔡家人的案子,蔡家人連你也敢告。
古人有云:
言行,君子之樞機。
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
一旦你知道了一件事情,那么這件事情就必然會和你產生聯系,或者我們說,這就是知道即介入。
那干脆,劉墉大大方方的受理了這個案子,但是他不敢做處理,也不能,而是直接把案子原原本本的匯報給了皇帝。
(劉墉坐像)
乾隆皇帝了解案情之后,很快就做出了批示:
徐述夔身系舉人,卻喪心病狂,所作《一柱樓詩》內系懷勝國,暗肆底譏,謬妄悖逆,實為罪大惡極!雖其人已死,仍當剖棺戮尸,以伸國法。
皇帝認為,徐述夔的這本詩集,是在懷念前朝,是荒謬的,是叛逆的,是有悖人倫的,所以徐述夔你是罪大惡極,雖然你已經死了,但仍然應該把你從地里頭挖出來,對你的尸體進行懲罰。
下完命令,乾隆還怒不可遏的親自從詩集中選了兩句詩,是這兩句:
明朝期振翮,一舉去清都。
皇帝說這兩句詩啊,簡直十惡不赦,惡貫滿盈,其罪當天誅地滅!
書面翻譯一下這兩句詩的意思,是詩人說,來日我揮動翅膀展翅高飛,就能一舉騰云而上直奔仙境。
很正常的激勵自我的詩句嘛,能有什么毛病?
乾隆說那不對,毛病太多了,他竟然敢說明朝揮動翅膀,一舉就能拿下大清的都城,這還不是大逆不道么?
鬧了半天,乾隆的翻譯比機器翻譯的還生硬,還直白,而且他還搞錯了讀音,把明朝(zhao)給讀成明朝(chao)了。
我們說,反正徐述夔已經死了挺長時間了,你把人家挖出來,也不過是鞭尸泄憤,可能都鞭不了尸,只剩一把骨頭,你也是無可奈何。
別說徐述夔本人已死,就是他兒子徐懷祖,此案案發的時候也已經病逝,但是乾隆皇帝當時盛怒無比,直接把罪過就安到了徐述夔的孫子身上,給徐家的這個孫子判處了死刑。
您說這就完事兒了么?沒完。
(乾隆皇帝像 局部)
當時負責刊刻書籍的,負責印刷書籍的,負責流通書籍的,那活著的還有不少,乾隆一聲令下,這些人大都被捉,然后遭到殺害。
您別說和這本詩集有關的工人匠人商人了,就連對蔡家人的提告不重視,不受理的各級地方官員,也被乾隆狠狠的整治了一頓,揚州府衙的知府,革職,發配新疆,軍臺效力,東臺知縣,革職,判處徒刑。
尤其是當時地方上有個叫做陶易的布政使,蔡家人也到陶易府上告過狀,陶易一看就知道是誣告,于是就沒受理,所以后來陶易也被捉了起來,乾隆判處陶易死刑,還未及行刑,陶易就在獄中病逝了。
地方官倒了一大片,京官也不能幸免,禮部尚書沈德潛,和徐述夔私交甚厚,還給徐述夔作過個人小傳,皇帝非常生氣,立刻就褫奪了沈德潛的所有功名。
當然,這對沈德潛來說并無所謂,因為沈德潛早在詩集案發的九年前就病逝了。
這些人里,最可惜的就是陶易,他是乾隆時代的一位名臣,心系百姓,公正無私,是清官中的清官,沒想到竟然會受此牽連。
而至于劉墉,他當然也是乾嘉時代的名臣,清介持躬,名播海內,他接手這個案子的目的,其實也只是希望這樣的無端構陷能在自己這里被中止,能讓更少的人卷入這場是非之中,所以劉墉才會把案子匯報給皇帝。
圣明公允,難道還不能明斷是非么?
劉墉終究是沒想到,圣明公不公允是一回事,而圣明愿不愿意明斷,則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參考資料:
《清實錄》、《清史稿》、《清詩別裁集》
梅寧.對“徐述夔《一柱樓詩》案”的再認識.檔案與建設,2014
郭成康.《字貫》、《一柱樓詩》兩案與乾隆查辦禁書.史學集刊,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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