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我到拉斯維加斯參加消費電子展(CES),寫了《》,認為“從2025開始,中國的創新飛輪,將進入一個信息與實體全面融合、價值鏈各環節多維并進、技術更接近前沿的新時代”。
3月初,我到巴塞羅那參加另一國際科技大展——世界移動通信大會(MWC 2025)。大會始于1995年,自2007年起一直在巴塞羅那舉行,俗稱“巴展”,是全球移動通信領域的科技風向標。
在巴塞羅那蘭布拉大街的終點和巴塞羅那港的起點,聳立著一座60米高的哥倫布紀念碑。他高舉右臂,指著大海,好像在宣誓自己的信念——地球是圓的,大海對面就是陸地!
1888年落成的哥倫布紀念碑,就是為了紀念這位先后4次遠航美洲、把歐洲和美洲連接起來的航海家。
世界因連接成為一體。2024年全球5G連接數量超過20億人,移動通信技術和服務占全球GDP總量的5.8%,預計到2030年將升至8.4%。這就是連接的力量。
今年的巴展,匯聚了2700多家參展商,近350家來自中國。于我而言,這既是科技與產業之旅,也是觀察中企出海的全球化之旅。
大融合、大創新
今年巴展的主題是“匯聚·連接·創造”(Converge.Connect.Create),重點關注5G演進和人工智能,以及兩者間的相互賦能與深度融合。大會聚焦6大主題,分別是:超越5G、智能互聯、AI人性化、數字智能制造、顛覆規則、數字基因。
和疫情前參加過的幾次巴展相比,我的總體印象是,基于近兩年AI大模型的突破,全球通信產業的新一輪大融合、大創新已拉開序幕,傳統移動時代進入了移動AI時代。
一是AI與5G-A的融合與創新。
5G-A(5G-Advanced),即5G網絡的增強版本,俗稱5.5G網絡,是今年巴展的一個熱詞,很多運營商都發布了相關計劃,表明從“連接管道”轉型為“能力開放平臺”、從“以連接(用戶)為中心”到“以(用戶)體驗為中心”的強烈意愿。
例如,中國移動和荷蘭皇家電信、韓國電信等16家合作伙伴發布了“智能體通信網絡白皮書”,中國聯通與中國電信聯合GSMA(全球移動通信協會)發布了“共享網絡智慧共治白皮書”。
相比5G,5G-A不僅有更高速率(上下行傳輸速度比標準版5G提升10倍)、更廣連接、更低時延,還有很多新功能和改進,帶來更高的頻譜效率、更低的能耗、更強的網絡可靠性、安全性,使在線游戲、視頻直播、遠程醫療手術、自動駕駛、低空飛行、智能制造,以及智能家居和智慧城市等大規模物聯網應用,變得更流暢,更高效。
AI的發展離不開強大的網絡,網絡的發展也因AI如虎添翼。AI與5G-A的融合,一方面是通過“AI for Network”提升網絡能力和連接性能,一方面是通過“Network for AI”使用戶能隨時隨地獲取AI能力。比如,在工業制造領域,低時延、高可靠、低抖動、高精度的5G-A網絡,能實現工廠設備遠程操控的時延達到4毫秒以及99.999%的可靠傳輸,為數字孿生的智慧生產提供條件。
移動AI時代對網絡提出了新要求,這給設備供應商帶來了新空間。此次華為發布了以AI為中心的網絡解決方案,打造面向AI演進的ICT基礎設施;愛立信發布了“高性能可編程網絡”;中興推出了Air Net高階自智網絡解決方案,助力運營商實現從點狀自智到端到端智能化升級。
與此同時,6G研發已然啟動。愛立信展出了首款6G太赫茲原型機(覆蓋100-300GHz頻段),華為通過5G-A的“空地一體通信網絡”為6G積累經驗。按照移動通信10年一代的規律,估計再過5年,6G商用將會揭幕。
二是AI、5G和千行百業的融合與創新。
5G商用已有5年多,開始進入下半場,即讓技術和千行百業的場景深入融合,讓AI從“炫技”到“普惠”,像用水用電一樣普及,加速整個經濟和社會的智能化進程。
在巴展上,華為聯合全球行業客戶,面向71個行業場景,發布了83個行業數智化轉型樣板點,并與巴塞羅那市政府簽署了智慧城市戰略合作諒解備忘錄;
愛立信通過一輛“未來通勤火車”和AR眼鏡,讓觀眾體驗遠程辦公、視頻會議等無縫連接場景;
高通推出了支持5G-A的新一代調制解調器X85,支持手機、汽車、XR設備的智能交互;
聯想集團開發了一系列功能性及垂直行業的AI解決方案,以物流行業為例:在室內工作場景下,聯想的倉儲自動化存儲和檢索系統(AS/RS),運用AI能識別最快檢索路徑并進行實時優化調整。在戶外工作場景下,聯想的智能體解決方案能助力無人機根據實時空情和天氣情況調整航線,并根據緊急程度優先派送。
AI的行業應用,將進入加速期。
三是AI與智能終端的融合與創新。
過去感覺CES偏重消費者端,偏重消費電子,MWC偏重企業端,偏重通信。其實,通信的發展越來越離不開終端的使用,MWC的CES色彩也越來越濃。手機、PC等廠商紛紛以AI為核心,探索終端產品的新形態。
作為全球PC龍頭,聯想集團在巴展上展示了ThinkBook Flip AI PC概念機。這是全球首款OLED外折屏筆記本電腦,可以實現智能化辦公、多屏協同及智能工作空間適配,可從13英寸筆記本形態切換至縱向擴展的工作空間,并在筆記本、豎屏、分享、平板、閱讀這5種模式中自由切換;
聯想還發布了全球首款太陽能筆記本電腦概念機。“在室外,每20分鐘的太陽直接照射,能延長筆記本電腦一個小時的使用時長,在室內,20分鐘太陽光可以延長半個小時的使用時長。”
在手機方面,華為Mate XT三折疊手機、三星Galaxy S25 Edge超薄手機都非常驚艷。榮耀新CEO李健表示,榮耀將從智能手機制造商向AI終端生態公司轉型。多家手機廠商繼推出自研或自訓練的手機端側大模型后,正在推動智能體(agent)的構建。
聯想集團董事長兼CEO楊元慶在巴展演講中預測,端側人工智能的進步速度將呈現指數級躍升,未來12個月實現3倍的整體性能提升,未來三年全球售出的80%電腦都將是AI PC。AI PC與傳統PC最大的區別在于它是個性化的智能體,“它能通過與你的自然交互,真正理解你的意圖,并通過調取設備本地個人知識庫中的相關信息來生成答案;它能從與你的交互中總結經驗,自我完善。你使用得越多,它就變得越聰明;它還能形成邏輯嚴謹的推理鏈條,對復雜任務加以分解,做出行動規劃”。
智能終端的終局會是什么?楊元慶認為,除了AI PC,平板、手機、智能耳機、智能家居等設備,現在往往運行在不同的操作系統之上,并接入各式各樣的生態系統。未來如何為客戶提供跨設備、跨系統平臺、無縫銜接的安全體驗?這是關鍵。
在楊元慶看來,答案是“一體多端”,即一個超級智能體可以統一訪問、提取、篩選、共享并集中管理客戶所有設備上的個人信息和知識,代表用戶執行復雜任務;最終會走向“個人人工智能雙胞胎”,這個“雙胞胎”將熟知你的經驗,模擬你的推理模式,根據你的偏好習慣,為你推薦適合的方案,并時刻相伴,如影隨形,而且只有你自己才能用它,確保安全。
全面出海,深入出海
本次巴展,華為全面回歸,顯示出覆蓋網絡、終端、行業的全棧能力,是中國企業的最大亮點。
華為展區在1號館,占據了大部分面積。在展館后面的通道,我看到了一排搭建的房子,上面分別寫著IT作戰室、華為項目組、打印室、巴展項目組辦公室、一線員工辦公室、講解專家休息室、客戶接待協調室等。華為善打大戰的氣象顯露無遺。
聯想、小米等企業則顯示出在智能終端領域的產品創新、生態協同、全球化布局能力。宇樹科技在4號館,展臺面積不到10平方米,但其四足機器狗依靠20公里/小時的速度、120公斤的負載能力、50公里續航等硬核參數,也吸引了不少流量。
離開巴塞羅那的會場秀場后,我到鄰近的羅馬尼亞調研。在布加勒斯特一家以3C和家電為主的連鎖賣場Altex里,看到很多中企的產品品牌占據著醒目位置,大致占了全場1/4到1/3的空間。
一樓以手機和PC為主,看到了HUAWEI、OPPO、motorala、HONOR以及Lenovo旗下的多款產品;二樓是黑電,看到了海信的展廳緊鄰著三星、LG、飛利浦和索尼;三樓是白電和小家電,看到了海信、gorenje(古洛尼,海信收購的品牌)、海爾的展廳。
陪我去Altex的導游說:“我1995年從中國來到羅馬尼亞,最初做小商品貿易,很多小商品來自中國;后來中國的家電來了;再后來中國的手機來了;現在TiktoK、Temu又來了?!?/p>
中國力量,正在全面走出去,走上去。
2024年中國貨物貿易出口規模達25.45萬億元,同比增長7.1%;
2024年中國對外非金融類直接投資1438.5億美元,同比增長10.5%;對外承包工程完成營業額1659.7億美元,同比增長3.1%;派出各類勞務人員40.9萬人,同比增長17.9%。
這些數字讓我想到了一個概念,即“雙出時代”——出口+出海,出口和出海并進。中國既保持著強大的出口能力(這意味著供應鏈的大頭還在中國),又開啟了對外投資、投入、投技術、投IP的大時代。海外不少學者提出,現在是C to G(China to Global,中國走向全球)的時代。
中企的出口能力早已被證明,現在更需努力打造的是出海能力。
為什么要出海?我寫過很多文章。這次去巴塞羅那,在伊斯坦布爾轉機,當地的中企朋友給我舉了一個例子。
這幾年土耳其很希望發展電動車,對進口電動車征收的關稅遠低于燃油車。雖然土耳其本地市場并不大,但如果能在本地生產(即土耳其制造),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根據土耳其與歐盟的關稅同盟,可以零關稅向歐盟出口汽車。這就可以避開歐盟針對以中國為原產地的電動車的高額關稅。且從土耳其到歐洲,物流時間比中國到歐洲要節省太多。
但土耳其也有“對價”要求,比如在零部件采購和生產中實現55%的本地化率,轉讓電池生產技術/與本地高校合作開發電池技術,才可以換取稅收減免、土地補貼、充電樁建設支持、研發成本補貼。由于土耳其的汽車產業以燃油車為主,缺乏電動車產業鏈,電池、電機等要從中國進口,短期內難以滿足55%的本地化率要求。
不出海,只在國內內卷,沒有出路;要出海,就要直面全球化、逆全球化、本地化訴求更高的全球化的并存之勢,以長遠眼光、韌性和彈性,求取共贏。
前年我曾到沙特調研。沙特和土耳其類似,可能成為中企出海的“連接器”,但沙特也有很強的本地化訴求,希望把自己打造成世界級制造中心。
根據沙特國家工業戰略,計劃到2035年,將工廠數量從大約1萬家增至3.6萬家,其中4000家完全自動化。同時,沙特強調使用國內生產的商品和服務,并要求政府機構優先考慮有執照的當地承包商和供應商。顯然,沙特想引進高水平的外資,但構建自主產業體系的決心也很堅定。
不僅沙特和土耳其,全球供應鏈的大調整中,很多國家基本都遵循著多元化、本地化、“注重安全”“韌性優先”等原則。中企出海,這是更復雜的挑戰。一個可行之舉是在投資前找好本地化的合作伙伴,攜手共創。
擁抱海洋,擁抱開放
在巴塞羅那,我又一次想到了1405~1433年的鄭和七下西洋。當年鄭和的皇家船隊有200多艘船,兵強馬壯。按照李約瑟的估計,1420年明朝全國船舶不少于3800艘,超過歐洲船只的總和。
鄭和船隊首次穿越印度洋抵達西亞和非洲東岸的航行,比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早了87年。
梁啟超說,“哥倫布之后,無數哥倫布”“鄭和之后,再無鄭和”。鄭和下西洋是中國古代海洋事業的高峰,但他死后,中國的大航海時代即告中斷,與“地理大發現”無緣。
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
學術界的一個看法是,鄭和下西洋不是為了開拓貿易,是為了宣揚皇帝的德威(“揚威德于域外”),政治目的遠大于經濟目的,所有開支均依賴朝廷,不曾發動民間商貿,且對民間出洋貿易嚴加禁絕。單靠朝廷,是無法長期支撐巨大支出的。
1449年,明英宗還下了一道命令,“近年商民往往嗜利違禁,應重申禁令”。重申不許民間的貿易出海。更悲劇的是,鄭和等編制匯集的航海資料,也被以“恢詭怪譎”之名焚毀。
著名史學家、斯坦福大學歷史學教授伊恩·莫里斯在《西方將主宰多久——從歷史的發展模式看世界的未來》一書中指出,1430年在世界歷史上是一個“決定性時刻”,誰在這個時刻抓住了海洋的控制權,誰就有可能主宰未來的整個世界?!昂嗬踝幼プ×诉@個機遇,而明朝正統皇帝(英宗)卻將這個機遇拒之門外?!?/p>
當葡萄牙的亨利王子創辦航海學院培養高水平水手,設立觀象臺、廣攬人才、搜集資料、繪制地圖,在幾十年間資助了大量沿非洲西海岸的探險活動之時,明王朝并不認為民間海洋活動也是國家力量的延伸,反而視華人赴海外謀生為自棄王化。
當他們在海外遭遇壓迫傷害,明王朝也沒有采取任何有力措施。這種習慣一直延續到清朝。1740年(乾隆五年)10月,荷蘭殖民者在爪哇島的巴達維亞(今雅加達)殺害了萬名華人,史稱“紅溪慘案”。消息傳回,清廷的反饋卻是“貪戀不歸,自棄化外”“實自作之孽”。
對待海洋、海洋活動和出海者的不同態度,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國家的命運。放棄海洋,退到封閉的自循環里,衰落只是遲早。
與明清王朝的態度相反,如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所說,近代西方人正是通過海洋這個“寬闊的跳板”而征服了整個世界。
600多年前,鄭和曾對明仁宗進諫,“欲國家富強,不可置海洋于不顧”。但他的聲音,沒有化為一個民族的自覺。
600多年后的今天,生于改革開放年代的中國企業全面出海,以鄭和下西洋式的和平交往模式,以商品和服務為媒介,依靠創新與冒險的企業家精神和專業化的能力,為全球消費者帶來價值。
凡是消費者有需要的地方,都是中國企業的馳騁之域。
擁抱海洋,擁抱開放,不自足,不自閉,則21世紀全球經濟與科技的大航海、新航海,中國企業將劈波斬浪,一往無前。
大膽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頭!
No.6244 原
創首發文章|作者 秦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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