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話叫寡婦門前是非多,這雖然是一句俗語,可也對無數喪偶女性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和困擾。當年到內蒙古的一個屯子插隊落戶,我們北京知青因為幫扶了一位寡婦大姐,就惹來了閑話。不過,最終的結局還是不錯的,我們為此也感到欣慰。
回憶起這段苦澀的青春歲月,當年到內蒙古插隊落戶的情景又像放電影一樣,一幕一幕清晰地浮現在了我的腦海里。
在這里我首先要說明一下,當年我們插隊落戶的莫旗曾經有一段時間劃歸到了黑龍江省大興安嶺地區,我離開那里時,那里還屬于黑龍江省。所以,至今我還有一個疑問,我插隊落戶的地方到底該是黑龍江還是內蒙古?我總覺得不好回答,因為當時這片黑土地曾經隸屬兩個省份自治區。
時間過去了五十多年,至今我還記得,我們北京的一大幫高初中畢業生是1968年8月21日到達內蒙古莫旗漢古爾河公社三合大隊插隊落戶的。莫旗的全稱就是莫力達瓦達斡爾族自治旗,我們插隊落戶的那個大隊是漢族、蒙古族、達斡爾族、朝鮮族等多個民族混居的大隊,我們小隊是一個漢族人居多的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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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當時我們乘坐的火車到達黑龍江省訥河火車站后,我們又乘坐汽車繼續前行,大約行駛了二十公里左右,就來到了美麗的嫩江江邊,我們乘坐輪渡過江,江對岸不遠就是我們插隊落戶的目的地。在我的印象中,那時內蒙古和黑龍江只有一江之隔,江東是黑龍江省,江西是內蒙古莫旗,但不知是否正確,反正當時我是這樣認為的。
三合大隊的大隊書記是漢族,人淳樸善良,他把我們景山中學的十名同學分在了同一個生產小隊,張隊長讓我們臨時住在了隊部的兩間破舊不堪的苫草房子里,并安排一位女社員幫我們做飯。
幫我們做飯的女社員年紀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高挑的身材,鵝蛋臉型,皮膚白皙,特別漂亮。張隊長說她姓郭,叫郭冬梅,讓我們知青喊她冬梅姐就行。
冬梅姐特別勤快,一大早就來到我們居住的隊部,先到附近的牲口棚院子里挑兩趟水,緊接著就生火,鍋里的水還沒沸騰,她就把大半盆玉米面和好了。冬梅姐貼餅子的動作特別麻溜,她貼的餅子好看又好吃,沒有咸菜沒有菜,我們一個人也能吃兩三個黃燦燦的玉米面餅子。
莫旗的初秋,一望無際的原野一片碧綠,玉米、谷子、高粱和馬鈴薯長勢喜人,特別是那一方水田格外引人注目,翠綠的水稻已抽穗揚花,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香,沁人心脾。那個時節正是掛鋤的季節,地里沒有什么要緊的農活,我們知青初來乍到,不會干農活,張隊長就安排我們男知青幫飼養員打草喂牲口,學習放羊,清理馬糞和牛羊糞。女知青就到菜地拔草施肥,干一些輕松的農活。
收工回到住處,有時冬梅姐還沒做好飯,我們就幫她燒火,幫著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每次我們幫忙,冬梅姐都很感激,她總會說一些感謝之類的客氣話。
記得是我們來到莫旗不久,一天上午收工回來,只見隊部院子里有一個小男孩在自己玩,我們放下農具,就逗他玩。
原來,那個小男孩是冬梅姐的兒子,叫李根生,剛滿兩周歲。李根生一直由奶奶照顧,那天李根生的奶奶生病了,冬梅姐只好帶著根生來給我們知青做飯。那時我們才知道了冬梅姐家的情況,她是個苦命的女人,李根生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起初我們以為冬梅姐是個姑娘,誰也沒想到她已經是一個兩歲男孩的媽媽了。原來,郭冬梅當年已經二十四歲了,她是二十一歲那年結的婚。結婚不到一年,郭冬梅的男人跟著他父親去江岔子抓魚,不幸被卷入湍急的江水中,他父親救子心切,不顧個人安危游到江水中救人,結果父子倆都溺水身亡,當時郭冬梅已懷孕八個多月。
郭冬梅的公公叫李廣元,三代單傳,他生了四個閨女后才生下了一個兒子,結果又和兒子一起溺亡了,李根生成了他老李家的一根獨苗,李根生的奶奶特別疼愛這個孫子,晚上睡覺都是她摟著小根生睡覺。
知道了冬梅姐家的情況后,我們知青都很同情冬梅姐,她婆婆生病那幾天,我們盡量自己做飯,讓她在家照看孩子,伺候婆婆。直到秋收開始的時候,冬梅姐才不幫我們知青做飯了,她也要下地參加秋收勞動。因為秋收時節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季節,隊里勞動力不足,就連冬梅姐的婆婆都要帶著孩子下地干一些輕松的農活。
那年秋后,隊里給我知青蓋了四間苫草房,成立了知青點,我們知青就搬到知青點居住了。新建的知青點離冬梅姐家很近,有時吃過晚飯沒啥事了,冬梅姐就帶著根生到我們知青點來玩,幫我們腌咸菜,幫我們漬酸菜,幫我們縫補衣服,幫我們釘紐扣,也教女知青學習做針線活,我們知青都把冬梅姐當成了親姐姐,小根生也管我們男知青叫舅舅,管女知青叫姨,我們相處得很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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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就到了1976年春天,我們知青點的四名女生全都被抽調到縣知青辦協助縣里(旗里)搞基本路線教育去了。隨后又有三名男生招工到國營單位工作,我們知青點還剩下了三名男生。那時我們都是二十四五歲的大男人了,有一名男生還跟當地的一名漢族姑娘談起了戀愛,結果無疾而終。
那年8月初,大田沒什么農活了,水田和菜地也沒啥要緊的事情,按照慣例,隊長又給社員放了十天假,讓社員們去草甸子打草儲備燒柴。那時我們插隊的地方沒有煤炭,又遠離林區,社員們一年四季的燒柴一半來源于莊稼秸稈,一半來源于草甸子上的野草。每年打草的時候,我們知青都會幫冬梅姐家打一些柴草。打草是力氣活,冬梅姐雖然也能打草,可我都不忍心看著她一個女人遭這份罪,因為草甸子上很少見到女人打草。
我們幫冬梅姐打草,她自然就會做一些好吃的犒勞我們。每天我們在冬梅姐家吃過晚飯,都會教根生識字認字,有時很晚了才回知青點。漸漸地,屯子里就有了閑話,說冬梅姐和北京知青狗扯羊皮了,說我們北京知青不自重,年紀輕輕的大小伙子,咋能天天跟一個寡婦混在一起,簡直是太不像話了。還有一些特別難聽的話,簡直沒法說出口。
自從屯子里有了這樣的閑話,冬梅姐就不讓我們幫她了,她說她是個寡婦,誰愛說啥就說啥,她不在乎??晌覀兌际侵啵怯形幕娜耍菦]結婚的小伙子,她不能讓我們跟著受牽連,更不能毀了我們的名譽。
盡管屯子里有個別愛嚼舌根的人捕風捉影傳閑話,盡管冬梅姐不讓我們幫她,可我們還是不忍心看著一個女人去場院往家背口糧。隊里分口糧的時候,我們照樣幫她把口糧送回家,隊里分的秸稈,我們也幫她拉回家碼成垛。反正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身正不怕影子斜,誰愛說啥就說啥吧。
有一天屯子里的兩個大嫂又在說閑話,說冬梅姐懷了我們知青的孩子,去縣醫院刮了胎,這話偏偏被冬梅姐聽到了,那天她回到家,一個人在屋里哭了很久,根生叫我們去勸說,我們越勸,她哭得越傷心。
到了這種程度,我們也不敢輕易幫冬梅姐了,不是我們怕那些毫無來由的風言風語,我們是擔心給冬梅姐帶來更多的煩惱和痛苦。
我們隊有一個叫張來運的人,他是個孤兒,到了三十歲還沒找上對象。張來運讀過兩年書,人很勤勞也很淳樸。有一天我和他一起去公社交公糧,回來的路上,他遞給我一支煙,笑著對我說:“我最信服你們北京知青,你們可都是好人,屯子里那幾個長舌婦就是愛嚼舌根子,凈胡說八道,有些話你們別往心里去,咱屯子里的老少爺們心里都跟明鏡似的,都夸你們心眼好,樂于幫助人……”
那天交公糧回來,我幾乎一夜未合眼,我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我想當回媒婆,我想把張來運和冬梅姐撮合在一起。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崔永革和王梓翔,他倆也贊同我的這個想法。
第二天吃過早飯,我們三人一起去了冬梅姐家,當著冬梅姐和她婆婆的面,我們說出了這個想法。認識了這么多年,我們那是第一次看到冬梅姐臉紅。愣怔了老半天,冬梅姐的婆婆難為情地說道:“我家有兩個累贅(她指的是她本人和孫子),人家是沒結過婚的,怕人家不愿意……”
冬梅姐沒表態,她既然不反對,就應該是沒意見的意思。我們仨啥也沒說,直奔張來運家。
知道了我們的來意,張來運吭哧了半天,紅著臉說:“只要她(冬梅姐)沒意見,我就沒意見,去她家住來我家住都行,我聽她的。她的孩子我疼,她的婆婆我養,我說到做到?!?/p>
一切比預想得還要順利,為了把事情辦得更圓滿一些,我們又去了張隊長家,請他來當介紹人。張隊長很高興,他拍著腦瓜子說:“哎呀!這眼皮子底下的好事,我咋就沒想到呢。”
就這樣,可憐的冬梅姐總算有人疼有人幫了,屯子里再也不會有閑話了。
恢復高考后,我考上了北京工業大學,時隔九年,我終于圓了我的大學夢,幸虧插隊期間我沒放棄學習,還自學了高中課程。有句話叫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這句話我深信不疑。
離開莫旗以后,我只給張隊長寫過兩封信,后來因為學業繁重,也就很少寫信了。
2017年春天,我和崔永革、王梓翔三人一起重返第二故鄉回到了莫旗,到了那里才知道,張隊長早就去世了,冬梅姐和張來運也進城生活了,他們的兒子李根生和女兒張小英都在旗里工作,生活得很好。
見到冬梅姐時,她拉著我們三人的手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張來運忙著給我們讓座,給我們端水,眼睛里也浸滿了淚水。第一時間,李根生就從單位趕回家來,冬梅姐眼含淚水對李根生說:“根生,這三位都是你的舅舅,是咱家的恩人,快給舅舅跪下……”要不是我們仨拉扯住李根生,他真就給我們跪下了。那一刻,我們都流淚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們一直保持著密切聯系。
去年秋天,冬梅姐的女兒張小英到北京來開會,給我們帶來了莫旗的特產,還在飯店訂餐宴請了我們,我們挺不好意思的,孩子來到了北京,我們卻沒能盡地主之誼。張小英說,她來北京的時候,她爸媽一再叮囑她,一定要她在北京設宴感謝三位舅舅,父母的話她不能不聽。
張小英離開北京的時候,我們仨給她買的北京糕點和特產太多了,她無法隨身攜帶,我們只好裝了三個大箱子,給她寄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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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陰歷的五月十九是冬梅姐八十一歲生日,我們已經約好了,五月十九日,莫旗再相聚。
作者:草根作家(講述人:林雨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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