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rights reserved 昨日財經夜讀&潘旭東財經說
我租住的地方在孤山路31號,推開窗就能看見西泠印社的朱紅圍墻。檐角銅鈴被湖風掠過,總讓我想起去年深秋初到杭州那日,行李箱在青石板路上拖出的聲響。那時我剛辭去南京的工作,揣著一本《西湖游覽志》在湖濱路游蕩,直到暮色漫過保俶塔,才在這家民國舊宅改建的民宿落腳。
房東是位戴翡翠鐲子的老婦人,操著軟糯的杭州話:"小伢兒,這房子冬暖夏涼,章太炎先生當年常來討茶喝的。"她遞來的龍井在青瓷盞里舒展,水面浮著三兩片早櫻。我租住的閣樓斜頂壓得低,夜里能聽見松木場河上貨船突突駛過,月光漏過老虎天窗,在斑駁墻皮上流淌成《春江花月夜》的紋樣。
春深時,我常沿著白堤跑步。蘇堤春曉的柳絲垂到湖面,偶爾纏住慢跑者的發梢。有回遇見位穿竹布衫的老人,用蕭山話教我辨認"一株楊柳一株桃"的栽種妙處。他說自己在岳王廟看門四十年,見過西湖雪夜的琉璃世界,也見過暴雨時九溪十八澗的奔涌。"杭州人講究的是個'慢'字,"他往保溫杯里續熱水,"你看那斷橋,看著熱鬧,實則藏著多少轉身的故事。"
公司在黃龍商圈的寫字樓,電梯里永遠飄著龍井蝦仁的味道。我的工位臨窗,能望見寶石山上的蛤蟆峰。部門主管是建德人,總在午休時帶我們去曙光路的小館吃片兒川。"筍要安吉的雷筍,雪菜得是富陽的九頭芥,"他用竹筷指點青瓷碗,"這湯頭是用筒骨煨了六個鐘頭的。"有次項目上線前夜,我們在武林夜市買蔥包檜當宵夜,霓虹映著保俶塔的剪影,他突然說起自己北漂十年的經歷:"北京像杯二鍋頭,杭州是壺陳年花雕,各有各的滋味。"
梅雨季來臨時,拱宸橋邊的老房子會返潮。合租的麗水姑娘總在這時煮姜茶,她在運河邊的茶館彈古箏,腕間銀鐲叮當作響。某個臺風夜,我們把沙發搬到窗邊,看閃電劈開運河上的貨輪。"你知道嗎?"她撥著濕漉漉的琴弦,"這拱宸橋始建于明崇禎,九孔石梁托起的是六百年的漕運興衰。"雨聲漸密時,她教我辨認南來北往的船號,說每個船工的吆喝里都藏著《馬可·波羅游記》的密碼。
深秋的滿覺隴像打翻的桂花蜜罐。美院的朋友約我去翁家山寫生,他的工作室在四眼井的老別墅里,墻上掛著黃賓虹的《湖山清曉圖》臨摹稿。我們在滿覺隴路的茶人村吃桂花雞,他突然指著窗外:"你看那棵百年香樟,郁達夫當年在《遲桂花》里寫過的。"酒過三巡,他用狼毫在宣紙上畫我醉眼朦朧的樣子,墨色里洇著桂花香。
冬至那日,靈隱寺的鐘聲格外清亮。我裹緊羽絨服去韜光寺吃素齋,路上遇見賣定勝糕的老人。"年輕人,來塊熱乎的?"他掀開竹蒸籠,水汽里浮著胭脂紅點。寺前的古銀杏落盡了葉子,枝椏間漏下的陽光在放生池里碎成金箔。主持贈我一串佛珠,說是用天竺山上的香樟木所制:"杭州的冬天看似蕭索,實則藏著千年的生機。"
如今我常去慶春路的曉風書屋,在落地窗前看南山路車水馬龍。書桌上擺著房東送的青瓷筆洗,里面養著幾尾孔雀魚。每當CBD的玻璃幕墻折射出夕陽,我總會想起初到杭州那夜,保俶塔在暮色中亮起的第一盞燈。這座城像杯陳年的虎跑水,初嘗清冽,細品卻有無窮回甘?;蛟S正如郁達夫在《杭州》里寫的:"你若在夏秋之間,叫它一聲,它也會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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