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聲音在耳邊回蕩。
這個聲音是從厚重歷史的角落里發出來的,很純、很亮,像是雪山頂尖上的雪,淳樸得不染一絲塵埃。
在河南輝縣,在百泉湖,在蘇門山,那個聲音似乎離我的心跳,越來越近。
水很清澈,看得見湖底的綠草、石卵,和怡然靜泊著的魚,墨色的魚,還有時時汩汩而冒的細泉。一長串又一長串的氣泡從石窠里吐出來,算計著相同時間的間隔,像是這片古老土地的平穩呼吸,悠悠的,純凈而又執著。湖面很是寬廣,由無數的細泉充沛著水源。石岸與湖心的小洲相連,石階、石欄,彎拱的石橋,小洲上的古樹和亭臺,加多了人為的刻意,缺失了天然的隨性。好在正是一場酣暢的春雨之后,抹抹流云印著藍色的背景鋪滿了整個的湖面,不經意間,那條墨魚竟鉆入了一團云里去,在視線里迷失掉了。
湖北側的蘇門山太小了,沒有偉岸的身姿可供湖面照影,也沒有峻峭的險峰突兀山形,平緩得只任繁茂的植被褶皺出黛青色的紋理,孤零出一座山的樣子。不過,山頂甚是曠敞,歧路彎折,蒼松翠柏的,也有不少通幽的所在。顯然,這山不是為望遠而存在的。它只是太行余脈的一部分,似乎是被拋得太過了,疏離了巍峨巉巖,清秀得仿佛書法家收筆時的甩點,僅剩下了走筆的方向。
這湖需要這山,需要山體里的水勢來滋養這百眼細泉。這山也需要這湖,需要一片低洼的谷地來清爽滿盈的身軀。水是山與湖的聯紐,隱在蘇門山里,聚在百泉湖里,然后靜靜地流淌出去,成為一條河。好比一個人,一個滿懷卓然文采的人,不將之形成語言文字示于他人,就無法來順暢呼吸一樣,會把山當做他的文思,而把湖當做了他的言語。
當然,這里指的是嵇康。
嵇康來的那天應該也是個春日,一個霏雨延綿后的春日,也許那時的山還更黛,水也更盈,濕漉漉的山嵐半掩,路牙的野花正開。嵇康一身的疲憊,兩腳的泥濘,追隨在一位蓑衣草裳的老者身后,只調節著步伐的緩急,并不言語。在山林最幽處牽枝尋路,在古松根須上盤坐箕踞,看北方太行一痕,看南方平原上的煙火和云靄。或下得山來,在湖邊看細泉冒出的水泡,珍珠一樣在水面綻成圈圈漣漪。看盡這水、這山,老者一再的沉默里對應著嵇康的一聲聲嘆息。
文才卓然而又性情剛烈,是嵇康的長處,也是他的短處。為此,他樹敵了不少的異己。孫登引他看山、看水,也許是讓嵇康明白,看得清山的走向,才能領悟出水的流勢。《晉書·嵇康傳》里那句“君性烈而才雋,其能免乎!”正是孫登在提示嵇康,泉眼過大的趵突,不適宜他的人生。
漢魏時期,儒學漸趨衰落,黨錮之禍的最后一位幸存者孔融的被殺,更是標志著儒學徹底的沉淪。明代大儒王夫之說“孔融死而士氣灰”,留給儒者施展人生抱負的政治空間日益萎縮,更多的學問中人看透了世道、傷透了胸懷,紛紛轉而向內,耽淫于心靈的內斂、和肉身的安靜。“正始之音”開啟了“玄風鼓蕩,競相放誕”的時代,尚奇任俠、倜儻放蕩、隱身不交世務之風漸起,玄學清談日益成為士子們為學的日常。
當時主要以《老子》思想或延伸出的理解為主要話題內容。比如道家主張“養生”時重在“養神”,少私寡欲而返璞歸真。嵇康據此做了一篇《養生論》,強調“神”與“形”并重,指出“凡所食之氣,蒸性染身,莫不相應。”意思是說,凡是吃的東西的特性,在熏陶性情、影響身體方面,也都會產生相應的作用。嵇康的好友向秀寫了一篇《難嵇叔夜養生論》,在肯定嵇康觀點的同時,主張養生也要“節之以禮”,要將養生和儒家的禮法相統一,不能背離“心性修養”。 針對好友的詰問,嵇康又做了一篇《答向子期難養生論》,進一步發揮了他的養生思想,反對儒家的強人所難。
嵇康的另一位好友,叫做阮侃的,寫了一篇《宅無吉兇攝生論》,站在儒家的立場上,反對道家的“相宅”和“堪輿”,認為無論陽宅還是陰宅都決定不了吉兇禍福,而人的命運是由老天注定了的。嵇康則站在道家的立場上做了一篇2000字的《難宅無吉兇攝生論》,針鋒相對,指出風水、氣流對宅居的重要性,主張人的主動行為可以影響、乃至改變命運,反對“人生天注定”的宿命論。阮侃也反唇相譏,寫了一篇《釋難宅無吉兇攝生論》加以反駁。被惹怒的嵇康立馬又作一篇3000字《答釋難宅無吉兇攝生論》,抨擊的言語更加激烈。
和嵇康同時代有一位叫做張遼叔的,寫了一篇《自然好學論》,主張好學儒家的“六經”是人性之自然。嵇康馬上寫了一篇《難自然好學論》,諷刺“六經”一出,大開榮利之途,戕害了人們的自然人性。強調“六經以抑引為主,人性以縱欲為歡。抑引則違其愿,從欲則得自然”。甚至挖苦儒者“以六經為蕪穢,以仁義為臭腐”,高舉起“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旗幟。
嵇康這種與朋友論議則必要占據風頭的個性,為他贏得了頗高的聲譽,但也易于得罪心術不正之人。像是鐘會,寫了篇《四本論》,想讓嵇康指點,卻擔心嵇康的反詰與刁難,隔墻扔到嵇康院子里,便跑走了。估計嵇康是看不起這樣的論著的,雖鐘會也才具過人,但他的品行實在是被時人所詬病。后來,鐘會升遷后,興致勃勃地再來拜訪。嵇康其時正與向秀在大樹下鍛鐵,并不正眼看他,只低頭掄錘,沒有盡任何的賓主之禮,冷了人家半晌。鐘會走時,嵇康還嘲諷道:“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鐘會憤恨地回答說:“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嵇康稱自己是“吾直性狹中”,屬于胸中有郁壘必一吐為快之人,對所憤恨之事,必然要辯之、祛之、遠之,追求著心的純粹和高潔。無法想象嵇康在寫《與呂長悌絕交書》這篇文字時的心情,是切齒的憤怒?被背叛的哀痛?還是無法再面對摯友的凄苦?呂長悌,這個玷污弟媳后反誣告弟弟呂安的無恥卑劣之徒,嵇康毅然決然地與之絕交,就能抹平自己靈魂上的瘡疤嗎?這是一個小人得勢的時代,被小人圍剿,被卑鄙圍攻,品節越是高貴越容易被攻訐、被污蔑。據《晉書·嵇康傳》載,正被司馬昭信任的鐘會,借著呂安案,私下對司馬昭說“康、安等言論放蕩,非毀典謨,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釁除之,以淳風俗”。
囹圄之中,嵇康寫下《幽憤詩》,對自己的一生作了簡要總括。其中感慨正是由于自己“惟此褊心,顯明臧否”,也就是自認心胸狹隘和愛憎分明,從而導致“謗議沸騰”“頻致怨憎”,這正是他“卒致囹圄”的根源。殘酷的現實和爭而不得中,不由發出“昔慚柳惠,今愧孫登”的喟嘆。
嵇康大概是不會留戀蘇門山下這汩汩而冒的百眼細泉的,串串輕吐,如絲線連綴的珍珠模樣,怕是引不起嵇康的興致。他也不會迷戀蘇門這座小山,雖然秀氣而有靈,但缺了刀砍斧鑿的奇詭和陡峭,拴不住他那顆俠義、放浪的心。他是一個外表俊朗內里發燙的人,身與心和諧而統一。
嵇康告別的時候,一定是一個黃昏。他瘦削而挺拔的身形仿佛陷落在漫山的落日余暉里,迎著灰突突的夕陽,抖一抖寬大的衣袖,遠去的后影溢出他的倔強,還有他孤獨又無助的蒼涼。
他就像高崖上的雪蓮一般,在煙塵聚散的流轉里,永遠地冰清玉潔。
所以,嵇康是不會在乎孫登那句忠告的,這是他性格里潛藏的運命,注定著悲情。王夫之那話的后一句是“嵇康死而清議絕”。確實,嵇康之后,玄學就走上了佛化的道路,多了些思辨,而少了些俠氣。
早在嵇康之前,阮籍也來拜訪過孫登。
阮籍不同于嵇康,雖也喜好道家《老》《莊》,有不拘禮節的一面,但更多的是心在彼而身在此,事事表現著他內里的糾結和煎熬。
在阮籍的心里,總是有一個夢,就像在他的《詠懷八十二首之于心懷寸陰》里說的“云間有玄鶴,抗志揚哀聲。一飛沖青天,曠世不再鳴。豈與鵪鶉游,連翩戲中庭。”愿做一飛沖天的玄鶴,不甘成為院子里的鵪鶉。但在現實中,他又往往身不由己,屢屢抗志不得,只好委曲求全。成名后,太尉蔣濟征辟他出仕,他跑到驛站給蔣濟寫了封信推辭,表達自己愿意躬耕隴畝,不想為官的愿望。蔣濟見阮籍推諉而去,勃然大怒。阮籍的鄉鄰擔心惹來災禍,都來勸他。阮籍無奈,只好前去赴任。但任職不久,再推以有病而辭職。
阮籍的猶疑不定,是他整個人生履歷的常態。后來,阮籍先后做了尚書郎和曹爽的參軍,但兩次任職的時間都不長,結局均都推以有病而辭職。直至司馬師當政,被命為從事中郎,之后才沒有再辭。
夢想與現實的落差造就了阮籍身與心相分離的復雜性情。一方面,他漠視禮教,做出了許多令人訝然的乖張之事;另一方面,他又有濟世的志向,在司馬集團里步步遷升,成為被倚重之士。他在母喪期間飲酒吃肉,這種違背禮制的事情,也被司馬昭開脫為“嗣宗(阮籍的字)毀頓如此,君不能共憂之,何謂?”他的這種相矛盾的言行大約可以用《詠懷八十二首之鴻鵠相隨飛》里的“抗身青云中,網羅孰能制。豈與鄉曲士,攜手共言誓”來解釋,既然山林野曲不是玄鶴能夠寄托心志的地方,那就在朝堂里,用自由身軀的抗爭,以放浪形骸之舉,來求得身與靈的統一。
然而,身心的統一又是何其的艱難,在孤獨和幽憤之間,他無助地感慨“愁苦在一時,高行傷微身。曲直何所為,龍蛇為我鄰。”(《詠懷八十二首之一日復一朝》)與龍蛇為鄰,他已經管顧不了那么多的是非曲直了。于是,他經常一個人駕著牛車,任憑老牛自尋道路,顛簸晃悠而去,直到路上的車軌窮盡,無法前行時,他會向著路的盡頭慟哭一場,再折返回家。中年以后,酒更是成為了阮籍的唯一知己,在保全性命的茍且里,于沉醉中逃脫,在麻木里特意的迷失。
同樣是對待異己,嵇康的態度是敵視抗辯,或是拒之千里。而阮籍的態度則是選擇白眼冷對,或是醉酒逃避。司馬昭想要為兒子司馬炎求娶阮籍的女兒為妻。阮籍知曉后,故意每日酗酒,大醉兩個月,讓使者每次進門都張不了口,司馬昭只好作罷。與嵇康有嫌隙的鐘會,擔任著司隸校尉。這是一個不大的官職,但卻掌握著國家和軍務的許多機密,算是一個四處查勘的監察官。鐘會常常找阮籍談論,企圖從阮籍對他人的臧否之中查找出來一些問題,借機定阮籍的罪名。阮籍何等的聰慧,每次都在面對鐘會時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沒有給鐘會以譖害的機會。
但也有他無法躲避的時候。司馬昭要進爵晉公,加九錫。魏元帝曹奐的詔書下來后,司馬昭假意謙讓,做給天下人看。這個時候,就需要公卿里有人出面向司馬昭上一份《勸進表》,算是整個僭越過程的題中應有之事。這個差事自然落在阮籍頭上。到了交差的日子,使者去取,見阮籍儼然酣醉不醒,正伏在案上沉睡。被叫醒后,阮籍便以手指蘸著殘酒,就著幾案書寫,一氣呵成。使者在旁邊抄寫,只字也沒有改動。拿回去后,眾公卿都被這份表章里清壯的文字折服。阮籍也因此更為司馬氏所看重了。
而這份《勸進表》,里面對司馬昭極盡阿諛奉迎的艷辭美句,怕是阮籍人生中再難以洗刷的污點,在歷代文化人中間,不時被翻檢出來,叱責一番。也許《詠懷八十二首之鳴鳩嬉庭樹》里的那句“焉見孤翔鳥,翩翩無匹群”能夠大致概括阮籍的一生,在違心里茍且,在屈身中率性。
得知蘇門山隱逸著一位道中高人后,阮籍興沖沖地登山拜訪孫登,自以為找到了知音。但孫登對阮籍,并不熱情,保持著遠距離的冷漠。面對阮籍的清談話題,孫登也并沒有作答,只是在阮籍求教而不得悻悻然的憤憤長嘯后,不涼不熱地說了句“可更作”。阮籍便再次嘯了一次,而后下山而去。下到半山腰的時候,阮籍的身后傳來了一聲足以震蕩整個隱逸文化的千古長嘯。《晉書·阮籍傳》里描述說“聲若鸞鳳之音,響乎巖谷,乃登之嘯也。”
阮籍被這聲嘯所震撼和折服,回去后將心得寫成《大人先生傳》。文中將孫登神話為“大人先生”,幻化為自己渴慕一生的崇拜對象,品德高尚、洞透人世、來去飄渺、曠達隨性。這樣的幻想人物,怕也正是阮籍窮其一生而追求不得的理想吧。正如他在《詠懷八十二首之林中有奇鳥》里描述的“林中有奇鳥,自言是鳳凰。清朝飲醴泉,日夕棲山岡。高鳴徹九州,延頸望八荒……”
《大人先生傳》中還毫不客氣地譏諷了那些盜名逐利卻又手段卑鄙骯臟的自詡君子,說他們好比是褲子里的虱子一樣,游走在褲縫之間,藏匿在敗絮之內,饑了咬人一口,“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裈襠”,還自鳴得意,丑態頻出。辛辣地揶揄道“汝君子之處區內,亦何異夫虱之處裈中乎?悲夫!”
在違心的掙扎里茍且,為阮籍所不齒,可是,他又能走得了多遠呢?
嘯本來是一種歌吟的方式,由于沒有具體的詞句,就不會承擔切實的內容,但可以表達嘯者的情感褒貶和一定的思想主張。在魏晉迭代的紛爭歲月,有不少堅守正統理念的士人常以嘯來抒情、來放縱。阮籍原就是一個善嘯的高手,但聽聞孫登的長嘯后,竟也感佩不已,喟嘆不如。
嘯,比的是音質的純潔,渾厚如巨嶺或是深潭,淳樸如甘釀或是溪泉;比的是音色的品級,真聲與次聲的占比,胸腔與腹腔的共鳴;比的是音高的悠遠,起伏的潤滑和婉轉,抖音的強弱和振幅。嘯,是需要背景的,山脊的回旋與回轉,深谷的吸納與孕育,輕風的激飏與傳送,幽林的附奏與梳篦;當然還得有水,足夠水域的水,能夠洇出大片水霧的水,來淋漓,來烘襯,來潤澤。還有季節,似應以晚秋為最,伴以隱隱的松濤、濕漉的煙靄,還有闊葉與條葉的微拂。當這一切都具備以后,就要看嘯者撮口時的心態了。被紛繁世相撥亂的心境是無法純凈音質的,就像嬰孩的啼哭一般,餓了、疼了的哭音里總是有所索取的,不如初生時的哭聲,那一聲問候世界的長啼,并不摻雜任何的欲求。
諸多絲竹器樂里,嘯聲的音律恐與簫音相仿。運籌鼻、口、喉、胸、腹五腔,調節吸、吐、囀、噓、噎、呼等諸種氣法,在氣流的顫抖里發出高低婉轉的音韻來。弦樂不如管樂,管樂不如人聲。天地所有的聲音里,越是天然渾成的聲音越是美好。和孫登同時代的成公綏有一篇《嘯賦》,文中洋洋灑灑地鋪排了這種“發妙聲于丹唇,激哀音于皓齒”的意境。大致初嘯時如破土的嫩芽萌動,繼而如一抹流云游蕩,低吟處如深谷里的虎嘯寒潭,激昂時如高柳里群蟬的啁啾,詭譎處像是暗夜遠林間的鬼哭,悲愴時像是懸崖上喪子母猿的哀啼,高潮處仿佛北歸的群雁棲落湖畔,數點白鶴凌空亂舞,收尾時仿佛龍鳳巡天,被落霞彈回來的萬里絕響。
嘯不是吟,不是吼,不是嗥,更不是喊,不是嘶,不是啕。孫登的嘯,是在真聲與真情里發出的對阮籍關于黃帝與神農玄寂之問的回答,關于有為之教與棲神導氣之術的指引;是對蕓蕓眾生生之為何的拷問,對比自我平生隱逸的總括感悟;是對太初與太極的追問,和向遠古和終古的訪謁;是對萬事萬相的洞徹,是對生與死的超然,對有與無的哲思。
孫登這聲嘯,所達至的已然超越了有與無的境界,是阮籍和嵇康所無法進入的。雖然兩人也都以道家做派處世,但本質上也有著不小的區別。從兩人迥然而異的文墨來看,嵇康的詩文高蹈獨立,褒貶飛揚;阮籍的則幽曲隱晦,傷感多于慷慨。縱觀兩人各自的人生之路,嵇康更多的是立身道家來比照儒家,阮籍更多的是立身儒家以思慕道家。而且,兩人其實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將道家主張外化為切實的以身踐行。如嵇康,在不仕不隱間特立獨行;如阮籍,在半仕半隱中虛與委蛇。
因而孫登對兩人的態度也不同,對嵇康是教,對阮籍則是引了。孫登的長嘯明顯是在引導阮籍,不僅要看清楚山的走向,悟得出水的流勢,更重要的是,要找得準人在水與山之間的位置。
相對于嵇康和阮籍的諸多傳世佳作,孫登則只字未留于世。但那一聲長嘯,卻始終回蕩在浩如煙海的泛黃的卷帙之間。
是的,能在文化史上留下一聲長嘯,足夠了。
明清時,人們在蘇門山大興土木,孫登長嘯處的土臺被改建為磚石臺,保存至今。嘯臺的土崖上嵌有不少的碑碣,其中一方用隸書鐫著“晉孫登嘯臺”五字,其他多是些閑散文人的信手涂鴉之作。臺前還有“嘯臺重修記”碑,可堪一看的有“一嘯千古”“高賢奇跡”“仁知動靜”碑等,字形飽滿,力透石背。
乾隆的御制碑上建有八角重檐小亭,石柱飛檐彩繪斑斕,碑上刻:太行秀迤蘇門山,宜為隱者所盤桓。我來深秋氣蕭霽,曠懷以上千年間。辭騎屧步陵崇巒,憩藉猗靡之皋蘭。謖謖天風吹鳳鸞,即遇公和相周旋。清激嘯旨我不解,慷慨嘯理我或閑。嗣宗猖狂豈能攀,詩留片石飄乎仙。
碑亭四圍植被繁茂,松柏青翠,春陽下,一派的生機盎然。
乾隆的詩意境平平。這位喜歡到處題詞墨寶以彰顯文采的皇帝,怕是永遠也不會懂得孫登“一嘯千古”的深意,更無法達到那種超然物外的境界。
他不會明白,最是深邃的表達——不一定需要文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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