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我，或者是奶奶可能做夢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能看到我父親在她面前活蹦亂跳的。

然而那天我拿著AI做成的視頻讓奶奶看父親的時候，奶奶先是驚訝，后是淡然，甚至可以說一點不激動，隨后她問了我一句話，讓我也不知所措了。

1.

算起來奶奶已經有30年沒有見到父親了吧？

因為父親已經去世有30年左右了。

父親去世的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孩子，什么也不懂。

就是記得那年冬天。

大伯跟父親從縣城醫院回來的時候，是坐著公交車到了我們村口下車的時候，爺爺帶著我去接的父親。

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冷靜的就像是那一年的寒冬，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樹上也沒有鳥，所有聲音，都像是被雪吸收掉了一樣。

我一直以為，那是怕冷，所以沒人說話。

那個時候我還很小，甚至還問父親，這次去縣城，為什么沒有給我帶一些吃的回來，為什么沒有帶一些玩的回來？

因為我們這里離縣城是足夠的遠，去一趟縣城需要一整天，所以一般情況下只有辦大事情才會去縣城的，而去縣城一次，因為特別不容易，我們總是想著既然去了，應該會給我帶一些吃的玩的。

然而，每年父親去縣城的時候都會給我帶吃的，可是這次沒有帶。

他的臉色不好看，我還以為，是寒冬的北風吹的他難受。

因為他裹得很嚴實。

回到家后，大伯讓我去找堂哥玩去，不讓我在家里住，也不讓我問父親的事情，也是那個年，我是在大伯家里過的。

后來我才知道，是因為查出來了病，但又不知道這個病會不會傳染人，大伯為了安全起見，于是就讓我住在他家，不讓我見父親。

2.

我印象中，那個年過的很清淡，很冷清，奶奶和母親每天以淚洗面，哭到不行。可是這又能怎么辦呢？木已成舟了。

開春之后，家里面就開始給父親做棺 材。

這是請的師傅，很有名氣，但一般人不待見他。

畢竟，他來誰家，誰家就有人離開。

他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我每天都在院子里面看著父親。

父親還問我，以后不在了，會不會想他。

說實話，那個時候我才幾歲，根本不懂得這些事情，只是看著棺 材，覺得別扭，也不好意思回答父親的問題。

而奶奶呢，就躲在屋里一直哭，一直不肯出來。

那一年，春暖花開。

大伯、奶奶她們所有人都沒有出去打工，而是在家里陪著父親。

春天的時候，油菜花開了，父親說想去看油菜花。

他說，躺在床上，實在是難受。每天在院子里，也是很難受，感覺院子里有幾根蔥，墻上有多少釘，他都很清楚。

無聊，實在是無聊！

而這個時候，春暖花開，正是好時候，就連鳥聲也多了起來。

父親想著，出去走走吧，總不能一直在屋里待著。

3.

奶奶就用駕車推著父親走出了家。

鄰居們看到父親之后，有的打招呼，有的趕緊躲了起來。

小時候我不明白，稍微大一點的時候開始記恨他們，再到后來，我也釋懷了。

畢竟大家都有恐慌的心理，我能理解。

一路往東走，出了村，先經過一片樹林，那就到了莊稼地。

九幾年的莊稼地里的路，都是泥路，坑坑洼洼的，一點都不好走，但是奶奶還是推著駕車，一點一點的推著父親往前走著。

這條路的盡頭是一條小河，小河旁邊就是我們村的學校。

孩子們都是通過這條路去學校的。

父親沒有多想什么。

只是想看看油菜花。

這應該是自從冬天之后，父親第一次出遠門吧。

因為得了病，不是打針就是吃藥，他心情也不好，很少出村。

春暖花開的日子，別說是油菜花，就是空氣，都是那么的美好。

可是這樣的美好，雖然每年都有，但是人，不一定每年都在。

父親在油菜花田旁邊站著，感慨良久，他說，以后這場景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或許那個時候阿門大人都知道父親時日無多，只是沒有人告訴我罷了。

我還問父親，是不是明年這片地不再種油菜花了，看不到了。

父親笑笑，沒有再說什么。

一直到同年5月份，父親終究還是走了。

走的時候，奶奶本來已經是精疲力盡了，那幾天她一直沒有合眼，也吃不下飯。哭的讓人傷心。

印象中，下葬的前一天晚上，奶奶還暈倒了，是大娘她們一直陪著奶奶。

而我呢，不懂事兒，覺得奶奶倒了，父親也倒了。

那天我還問母親，說她們兩個什么時候能醒過來。

母親跟我說，奶奶過一會兒就醒過來，但父親可能醒不過來了。

年幼啊，不懂得什么是“醒不過來”，只是知道，奶奶躺在床上，姑姑們在哭，父親躺在一個木制的大盒子里，母親在哭。

4.

父親去世之后大家各奔東西打工去了，家里面就剩下我和奶奶生活。

漸漸的，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當三年過去之后，也只有過年的時候，清明的時候會跟父親上下墳，其他的時候基本上不上墳，尤其是后來我讀了書，上了學，很久不回家一次。

那個墳地去的也就更少了。

奶奶呢，年紀也大了。

可能時間會沖淡一切吧，那種悲傷逐漸的就沒有人再記起來了。

然而，漸漸的，大家有了手機，有了相機，拍照也多了，視頻也多了。

有一次奶奶就說，如果那個時候給父親拍一張照，那該多好呀。

父親去世的時候，就是九幾年前后，在那個時候，別說是相機了，手機、座機都是很少見的，更別說是拍照。

而且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挺可惜的，是因為沒有留下父親一張照片。

沒有什么作為懷念的憑證。

家里面翻箱倒柜找了很久，就是沒有找到過有關他的相片。

漸漸的，漸漸的，奶奶年紀大了，我也已經好多年沒有夢到過父親，他的樣子在我記憶中逐漸的模糊了。

有時候我就在想，會不會有一天我連父親的樣子都記不得了。

會不會有一天我做夢的時候夢見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呢？

直到有一天， 我們家翻新房子，忽然之間翻到了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這是父親生前唯一的一張照片。

看到之后，我欣喜若狂，還給奶奶看了看。

5.

奶奶拿著那個泛黃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思考了很久，說這張照片應該是父親那一年退伍之后拍的照片，還說那一年家里面過年很熱鬧等等之類的。

像是回憶了很久很久。

只是一張老照片，也泛了黃，人也模糊了起來。

更別說是讓他動起來了。

當時我就在想，如果說有一種技術可以連接人的大腦，人想著一個畫面就會繪制出一張圖或者是一個視頻，那該多好呀。

但我也知道，像這種技術一定花最大的錢。

之后這件事情我就沒有再想。

就這樣一直過著，不知道過了多少年，這兩年忽然間AI技術強大起來了。

讓很多老照片活了起來。

前段時間我也嘗試用AI把父親的照片活起來，做了一個視頻。

當看到視頻的時候，我眼淚就流了出來。

畢竟將近30年了，已經塊忘記父親的音容笑貌了。

已經忘記父親的言語了，甚至連他的樣貌都記不太清楚了。

然而，當AI把一個人復活的時候，那種激動是無以言表的。

那天我很高興，拿著視頻去給奶奶看，以為奶奶也會很驚訝，畢竟她也好多年沒有見到過父親的音容笑貌了。

然而讓我很意外的是，奶奶只是驚訝了一下，問視頻里的人是誰之后，慢慢的她也淡定下來。

淡定了很久很久才認出來這個人是我的父親。

我以為她會哭，我以為她會激動，可是什么都沒有。

就那么沉默著，沉默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間奶奶問了我一句話，讓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奶奶看著照片出了神。

良久她問我，你爸過得好不好？你爸，是不是瘦了？

這句話一出來，我整個人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是啊，他過得好不好？

他走了多少年了？

如果還在的話，會是什么模樣呢？

是胖了？還是瘦了？

是頭發白了，還是愛說笑呢？

只是，這些所有的幻想，都在幻想里罷了！

然而，奶奶最關心的，還是他過得好不好。

可能作為母親，這是對孩子最大的惦記吧。

不管人到了多大，不管人糊不糊涂，總是會關心這個問題的。

那一晚，我和奶奶都沒有睡著覺。

我反反復復的看了那個視頻，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