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丁義濤,男,1950年出生,南京大學醫學院附屬鼓樓醫院普通外科(肝膽外科)主任醫師 ,教授,博士生導師;南京大學醫院管理研究所所長;南京鼓樓醫院名譽院長;國際肝膽胰協會資深會員;中國研究型醫院學會副會長;中國研究型醫院學會移植專業委員會名譽主任委員、普外科專業副主任委員。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曾工作于澳大利亞國家器官移植中心。先后擔任江蘇省消化疾病治療中心主任,江蘇省肝膽疾病診治中心主任及數十種中外雜志編委,中科院戰略先導科技計劃首席科學家等。
曾獲國家自然科學基金、“863”及中科院先導專項計劃等多項國家資助。發表論文、著作500余篇(部),其中以第一作者或通訊作者SCI論文200余篇。先后被評為國家級有突出貢獻專家、全國百佳醫務工作者、全國衛生系統先進工作者、南京科技功臣、南京十大科技之星。1993年獲國務院特殊津貼,2004年獲首屆中國醫師獎,2006年獲全國優秀院長稱號,2018年獲中華醫學會首屆中國肝臟外科“突出貢獻獎”。
作為一名傳統中醫
父親從不排斥對現代醫學的學習
【口述內容】
父親丁澤民離開我們已整整10年,但他給我們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烙印,無論是家族的,醫學的,還是精神上的,以及我個人醫療生涯的成長、包括較長一段時間的醫院管理工作,應該說,都與老父親的教育、教誨分不開。
父親他雖然是中醫,但經過系統的現代醫學的學習,對一些新鮮的事物并不是以中醫、西醫來區分,而是從怎么對病人的治療有利這個方面來舍取,這一點給我的印象尤其深刻。
上個世紀剛開始用激光的時候,激光還是一個比較時髦的東西。我記得老父親就把激光用到肛腸科治療上,取得了很好的臨床效果。記得當時有人問他,你這老中醫怎么會學習這樣的東西啊?其實我父親就是這樣,他這一生,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先進的現代醫學知識的汲取,我覺得他是非常實事求是的,他雖然是一個傳統的中醫,但是對現代醫學并不排斥。所以我覺得南京市中醫院肛腸科在他的帶領下由南京走向全國,這真不是偶然的。
2024年8月1日,南京市中醫院副院長黃巖(左一)、黨委書記劉奇志(左二)、原南京鼓樓醫院黨委書記丁義濤(中)、南京市中醫院院長虞鶴鳴(右二)、原南京市中醫院副院長丁義江(右一)在金陵醫派名家口述史采集現場
【歷史現場】
丁義濤讀大學時,暑假回家,父親丁澤民躺在一個藤椅上乘涼。他讓丁義濤坐到身邊,用手拍著丁義濤的腿,詢問丁義濤在校生活學習的情況。這樣的情景如一幅畫一直懸掛在丁義濤的記憶深處。
丁義濤回憶說:我們家每到周末聚會的時候,大家在一起討論。弟兄四個,兩個中醫,兩個西醫,有時候對醫學上的一些觀點就有些爭執,甚至有時爭論得很厲害。老父親在旁一直在笑,并不急著去拍板定論。談起中醫,老父親非常嚴肅認真地說:中華民族五千年,如果沒有一個傳統的醫學,怎么保證我們中華民族一直能夠繁衍到現代?
規規矩矩行醫
清清白白做人
【口述內容】
我覺得父親作為醫生,可能有兩句話可以概括,就是規規矩矩行醫,清清白白做人。我覺得他這一輩子就是這樣子的。他的言傳身教,對我們影響很大。他常對我說,你以后當醫生首先對病人要好。這句話一直是我幾十年來行醫一直牢記的,父親的諄諄教誨我都汲取。中國現代醫學發展很快,尤其是在互聯網時代發展很快,政府在醫療衛生事業上的投入比例也在逐步加大,但是醫患之間的這個矛盾,在某一些方面某一個階段的表現也會特別尖銳。前段時間,溫州發生了傷醫事件,影響特別不好。當然,這是一個非常偶然的惡性事件,但是確實值得我們思考:我們到底應該怎樣處理醫患之間的關系?我們醫學本身實際上就是一個人文學,我們雖然是看病,但是我們面對的是人,我們看的是病人,一定不要忘記。所以老父親經常會在這個方面教育我們。
父親對我們的教育也比較簡單,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嚴師出高徒,所以我可能挨打是最多的。一到放假或是星期天,父親就要教我寫毛筆字,他常說我們這個中醫世家,這個字寫得要像樣子才行。那個時候開中醫處方都用毛筆嘛,要寫毛筆字。父親教我們要立如松,坐如鐘,講話不能抖腿,這樣的家庭教育,使我一生受益匪淺。老父親為人非常真誠,這是他一個非常重要的品質,就是他對病人特別的好。從此,我知道了醫生應該怎么對待病人。這個就是人文思想的一個最基本的樸素的體現,就是處理好我們醫生跟病人關系的基礎,它是一種非常和諧的醫患關系。
丁澤民
【歷史現場】
丁義濤回憶說:老父親很多的老朋友都曾經是他的病人,有一些病人就是看病過程中和我父親成為朋友的,幾十年的交情。一些老朋友來看望我父親,還會回憶說,當初有一些病人看病,付不起醫藥費,父親免費給他們看病,有時候還給他們安排吃住,臨走還要送一點路費給他們。
和諧的醫患關系不能變
建設人文醫院的思想源于家傳
【口述內容】
醫學要發展,但醫學的根本宗旨,特別是病人和醫生和諧的醫患關系不能變。現在我們醫務人員的人文思想的教育還是少了些。這么多年來,我們的醫學院老師教學生業務,像我們外科,就是教他怎么打結啊、止血啊。實際上,人文和科學是組成現代醫學兩個不可分割的部分。我們醫學最大的特征是什么?就是人文,這種人文性是我們醫學的特征,是我們的本質。我們現在無論是教育,還是醫院的建設,人文方面都處于一個非常薄弱的環節。所以我們醫患關系落得如此的狀況,這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之一。
人文思想是傳統中醫學一個非常根本的東西。2004年,我首先倡導提出要辦一個人文醫院,當時提的口號就是:要把南京鼓樓醫院辦成最好的人文醫院,鼓樓醫院就往這個方面做了一些工作。當時的衛生部副部長馬曉偉專門派了一個司長到我們醫院來,沒有公開身份地考察了一個禮拜。最后他得出的結論就是:鼓樓醫院在人文醫院方面的工作實踐,完全正確。后來,衛生部黨組專門發了一個文件,向全國進行推廣。幾十年來,這項工作也在不斷地推廣,國內很多醫院也在進行人文醫院、人文員工、人文科室等方面的教育。我們辦人文醫院,不能把它僅僅看作是一個醫療行為、服務方式的一個改變,應該把它提高到一個戰略的地位,公立醫院的改革繞不過人文醫院建設這一主題。
現代醫學各種診斷的方式、手段確實非常的先進,但是我們怎么恰如其分地用在病人身上?一切以病人的利益為重是我們行為的準則,這是我們建設人文醫院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現在來回想: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其實和我身上根深蒂固的家傳,特別是傳統醫學對我的影響是分不開的。以前有記者對我采訪,問我為什么會提出這樣的口號?我當時做了一些總結,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就是家庭對我的影響,而家庭當中對我影響最大的就是我父親。我這一生,職業的選擇,對待病人的行醫和我們醫院的行風,我本人規規矩矩的行醫,確實是老父親給我留下的、不可多得的精神財富。
南京市中醫院黨委書記劉奇志(右)為丁義濤(左)頒發“民族瑰寶:金陵醫派名家口述史采集”紀念證書
南京市中醫院院長虞鶴鳴(右)與丁義濤(左)在口述史采集現場
【歷史現場】
在南京金陵醫藥文化交流中心接受采訪時,丁義濤尤有感慨地說:中醫非常重要的特點就是這種人文思想,它非常貼近跟病人的距離,跟病人去共情,能夠體諒病人的痛苦,你有了這種人文思想,怎么會過度醫療,怎么會過度檢查,怎么會侵犯病人利益呢?這些事情都是不可能發生的,而恰恰我們現在就有這樣的情況,所以要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我覺得對我們醫學生,對我們臨床醫生要進行人文思想的教育,對于醫院要進行人文醫院的建設,作為一個醫院管理者,必須要把它放在一個舉足輕重的地位。
格守醫者的初心
做外科手術常常到凌晨五點
【口述內容】
我父親母親給我的教育,讓我覺得我生來就是做醫生的,其他的工作好像都沒考慮過。醫學院畢業后,我到鼓樓醫院工作,后來又去國外去留學,考取了二類的行醫執照。回國后,行政部門找我談,要我到衛生管理部門去做“官”。我第一反應就說我父母他們不會同意,他們認為我們家的孩子都是做醫生。組織部長找我談話時,我在那不吭聲。組織部長一直把我逼到墻角,說你是共產黨員吧?我說我是黨員。他說你要聽黨的話,我說那當然。最后我擠出來一句話,我說我的工作調整能不能讓我再考慮一下,征求一下家里面人意見。組織部長說當然可以。
我回去以后,跟家里面人講,我父親第一反應說你還是當醫生吧。他這一句話就讓我下定決心,還是想去婉言謝絕做官。最后,組織上決定讓我留在醫院做醫院行政領導,但特批我可以兼醫院的外科主任。我是在院長、黨委書記任上退休的,但還一直兼任外科主任。外科非常苦啊,因為我搞是器官移植的,都是夜里面開刀,但到了凌晨5點我必須下手術臺,為什么?因為早上8點鐘有院長的大交班,365天天天如此,也沒時間睡覺。有時到凌晨5點鐘實在支持不了,就找個床躺下來打個盹,8點鐘就參加交班。
醫院在這兩年進行了很多改革,引進了很多的人才,進行了人事制度和分配制度的改革,都是在省內最先發起,很多的指標也提高了,比如說國考進入全國第七名,我覺得最值得驕傲的就是人文醫院建設,我們是在中國第一家提倡人文醫院建設的,當時是2004年,這一晃就20年了,人文醫院應該說也取得了不少成果,我覺得最重要的是我們醫務人員的思想觀念發生了一些深刻的改變。
南京中醫藥學會丁氏痔科傳承研究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兼秘書長譚妍妍(左)為丁義濤(中)、丁義江(右)介紹丁氏痔科相關情況
【歷史現場】
采訪中,丁義濤回憶說:南京鼓樓醫院規模比較大,但全院只有一個省重點專科,科研成果幾乎沒有。曾經,市里某個醫院的一個領導拍拍我的肩膀,跟我開玩笑說:“丁一刀”,我們現在不跟你玩了,你們鼓樓醫院就是一個大的縣醫院。當時,我難過得要掉眼淚。我覺得作為一院之長責任重大,茫茫前途路在何方?我覺得當時有兩條路,一個從改革上解放思想,另外一個就是建設人文醫院,堅定不移地沿著這兩條路走。
金陵醫派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中醫流派
挖掘傳承金陵醫派,能夠造福后代
【口述內容】
中醫能夠幾千年來延伸過來,在實踐當中不斷壯大,得到老百姓所認可,我覺得這就是一個科學的基礎。金陵醫派,在南京醫學歷史上有一度是非常輝煌的。南京市中醫院有很多金陵醫派的大家,我記得小時候,濮青宇院長、張仲梁院長、傅宗翰院長都來過我們家,我那時候還是一個小學生,他們都喜歡抱我,我印象非常深。
那時候,南京市中醫院在我印象當中可以用偉大兩個字來形容,那么多的名醫,而這些名醫又非常和諧可親。
傅宗翰院長也是我非常敬重的一個老前輩,我到了鼓樓醫院以后,那個時候我記得他老人家身體不是太好,我還介紹了一些疑難雜癥科的醫生給傅老院長看病。我也非常榮幸啊,傅宗翰的公子傅國藩,和我在一起工作,我們是同事,他當時是鼓樓醫院的副院長,我們在一起共事很多年,我經常跟他談起傅老院長,談起中醫院的發展。
金陵醫派有很多的分支,丁氏肛腸這一個分支是老父親嘔心瀝血創立的,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從南京走向全國。我搞的這個專科和肛腸雖然不一樣,但是老父親的很多學生我也非常熟悉,這些學生對老父親,可以用一個詞,叫頂禮膜拜,這就是老父親的人格魅力。雖然老父親人不在了,但隨著肛腸學科的不斷發展,這個影響會一直傳下去。
老父親非常注重著書立說,他對丁義江的要求很嚴。我記得當年他們要出一本書,父親一直叫義江不要怠慢,要抓緊,有時候偶爾會看到老父親呵斥他,嫌他們進度太慢。父親既然已經把班交給丁義江了,他還對這件事情還十分重視,尤其在生命最后的時刻還念念不忘。老父親對醫學的獻身精神,讓我終身難忘,也激勵著我這一輩子戰斗不息,沖鋒不止。
中醫實際上就是由很多的流派組成的,百花齊放,各有千秋,這就跟中醫本身一樣的,同樣一個病,有的用補法,有的用瀉法,最后是什么?異途同歸啊。南京市中醫院對金陵醫派的挖掘、傳承做了很多工作,這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金陵醫派雖然是一個地域上的醫學流派,但金陵醫派當時作為東南重鎮的傳統醫學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學派,在我們中華民族這個百花園中是一枝芬芳的花朵,所以今天我們把它加以發掘,加以傳承,我覺得非常有意義。第一個,有利于傳統醫學的發展。第二個,就學術上來講,要續承香火。現在中醫發展強調院校教育,講究科班出身。實際上,中醫還有一個很好的傳承方法,就是師帶徒,老子傳給兒子。現行的政策給這方面給予了很大的寬容與支持。
金陵醫派的傳承不僅僅限于醫術,還要把老中醫這種精神,把他們這種嚴謹能夠發掘出來。這對南京市中醫院未來的發展,意義非常大。為什么?這是一塊瑰寶,瑰寶就要讓它發光,我是非常感動,也是深受教育啊。現在很多年輕人還不一定清楚金陵醫派,所以首先我們要做一些宣傳,讓他們知道是怎么回事。另外呢,我也希望各級政府要大力支持這件事,要有組織來加以落實。南京市中醫院能做這件事情,是造福當代,造福后人,造福我們傳統醫學。
【歷史現場】
南京市中醫院首任院長張仲梁
張仲梁老院長曾有一次請丁澤民夫婦到家吃飯,幼小的丁義濤跟隨。
多年之后,丁義濤還清晰地記得:他們家那個時候好像在石鼓路,一個中式的幾進房子。吃完飯以后他還喊了一小汽車送我們回家。那個時候還沒有出租車,但是有人開車行,一個黑顏色的像老鼠一樣的小車,車里面的座位都是安的板凳。張仲梁那時候是市中醫院的一把手院長,他還開車門,把父母送上車,還把我抱上車子。哎呀,我這個童年的印象非常深。
在口述史采集現場,丁義濤說:張仲梁老院長在給病人看醫的時候,我現在想起來還有畫面感:頭直晃,幫病人搭脈,講得很清楚,病人看他的時候都是一種非常崇拜的眼光。
1984年,丁義濤(左)在吳孟超院士(右)家中
2020年,吳孟超院士(右)與丁義濤(左)
吳孟超院士(右)與丁義濤(左)
【采集時間】2024年8月1日下午
【采集地點】金陵中醫藥文化交流中心
【采集整理】南京市中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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