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柒柒 供圖|受訪者
2019年10月某個下午,20歲的株洲伢子花菜又一次提著行李箱站在了火車站,他去過一些城市,干過很多不同的活,比如做服務員洗碗,燒烤店打工,工地砌墻,調(diào)酒,還當過淘寶模特,他說:“大多是生活所迫,沒有選擇的權利。”
這一次的行程是從鄭州到深圳,他當了兩天兼職保安,錢夠買一張火車票,然后全身上下僅剩15塊,他是這樣盤算的:
去鄭州火車站的路程和從深圳火車站到朋友家的路程都有點遠,走路走不到,可以打不同平臺的網(wǎng)約車,先各欠一筆,到了朋友家,朋友會請他吃碗泡面,后面的事,就可以從長計議了......
#沒有存款,只有欠款
剛結(jié)束滑板教學的花菜坐下來,打開手機,給我看:微信余額9塊,支付寶11塊,現(xiàn)金還有21塊。“每個月還要還之前借的網(wǎng)貸,已經(jīng)還得差不多了。”
現(xiàn)在的他一人打三份工:玩滑板,滑板拍攝和滑板教學,收入在7K-11K間浮動,時間自由,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情。
回長沙后的花菜,最缺錢的時候,睡醒發(fā)現(xiàn)沒錢吃飯了,只有幾塊錢。原本他都已經(jīng)打算再次出去打工,所幸,后來找到了這份滑板拍攝的工作,固定薪資有七千,能覆蓋掉基礎開支。
他算了一下每月的固定支出:和朋友合租,房租700塊/月;買了一個拍攝用的鏡頭,一萬多,找公司借的錢,分期每個月還一千;給家里一千;還剩下的網(wǎng)貸每月五六百,網(wǎng)貸是之前談戀愛時欠下的,大概七八萬;再減掉基礎吃喝,基本沒有太多結(jié)余。
其他的教學和拍攝的活并不固定,結(jié)款也是一陣陣地結(jié)。
△做模特和滑板教學時的花菜
“其實我并沒有特別想賺錢的欲望,就正常工作,每個月維持生活,慢慢地網(wǎng)貸也就還完了。”有沒有錢不太能改變花菜的生活狀態(tài),他只需要不多的錢去維持生活的基本運轉(zhuǎn)。
花菜高中沒畢業(yè)就進入社會了,技術和能力都是靠邊干邊學,心酸和辛苦的時候經(jīng)歷了很多,他自覺被社會打磨得學會控制自負,收起鋒芒,但他還是受不了朝九晚六在一個固定體系去上班,更喜歡去創(chuàng)作,“我想得更多的是,兩三年我要拍出什么樣的滑板片?我要找更多厲害的滑手去交流。”
相較于每個月賺多少錢、開什么車、住什么房,更讓他感覺活著的是:拍出引起別人共鳴的片子,受到認可,創(chuàng)造出好東西。
“沒有存款就少花點,降低消費欲望。”花菜一天吃一兩頓飯,很少花錢在買衣服和其他娛樂消費上。以前坐火車,想買份盒飯吃,只有15 塊錢,盒飯要25塊,花菜就等著,推盒飯的小車來來回回,賣剩下的盒飯會慢慢降價,從20塊,15塊,直至降到10塊,餓到不行的花菜才有錢買了狂吃。
他承認人都是有虛榮心的,坐多了火車硬座,突然能坐高鐵飛機了,當然會很開心。穿得更好看,手里有錢,也會更有底氣,但在他的朋友圈子里,有錢并不會生發(fā)出優(yōu)越感,大家都不是特別在意錢。
有時候朋友說,哎呀,沒錢了。花菜會說沒事,我有錢,我請你吃,然后過段時間花菜沒錢了,也會跟著朋友去混。
“那你覺得有多少存款算有錢?”我問。
“我都想象不出我有錢的樣子,我覺得手上有個一萬塊就很屌了,”花菜歪著頭笑起來,“我覺得我以后肯定能賺到錢。”
#錢花對了地方,樂在其中
“每個月只能剩個三五百。”33歲的長沙伢子小王每個月工資有一萬多,工資一發(fā)下來,要還房貸車貸,要給沒在工作的老婆交社保,然后因為跟父母住在一起,父母負擔了小王和老婆的吃飯生活開支,小王會給父母一部分生活費。
剩下的三五百塊里,還需要負擔充電、停車等等日常消耗,“我現(xiàn)在每天早飯在家里吃,中飯、晚飯從家里帶,基本上不會去參加任何聚會和活動,也沒多的錢參加。”
小王存款最多時差不多有20萬,那是2022年底準備從上海回長沙的時候。回長沙,面臨結(jié)婚,買房,這筆存款很快就用掉了,直至現(xiàn)在,基本是零儲蓄的狀態(tài)。
“雖然自己的一些物欲和小愛好可能沒辦法像之前那樣去滿足了,但能夠看到家人過得幸福,我也會開心有成就感。”因為從小跟父母生活在一起,小王挺享受跟家人在一起的感覺。
相較于二十幾歲,小王的觀念發(fā)生了變化,他把支出的天平傾向于和家人共同的娛樂消費和精神享受上。例如買飛盤和露營設備帶家人共同出行;或者看到“故事長沙”和比革鯨的美食測評中,有價格合適的館子,開車帶上全家人去吃一趟。
小王和老婆最近開始了備孕,倆人經(jīng)歷了愛情長跑,早應有養(yǎng)育小孩的計劃,但因為雙方家庭并不富裕,倆人也沒有太多積蓄,一直往后拖著。
到了30+的年齡,再以后,不管是對老婆的身體還是家里的經(jīng)濟都可能是一個更大的負擔,所以現(xiàn)在開始備孕,“我跟我老婆也算是半個窮養(yǎng)長大的,我想只要不去內(nèi)卷和精神內(nèi)耗的話,養(yǎng)孩子應該也花不了太多錢吧。”
回長沙后,身邊的朋友都是細時候一起長大的朋友,圈子相似,沒有什么富二代,大家都是普通人,過著自己的生活。
在小王看來,長沙很包容,有錢有有錢的活法,沒錢有沒錢的活法。存款的多與少,只是讓他多了更多的選擇。“錢只要花對了地方,樂在其中,沒有存款,這不算一種失敗。”
但小王還是有擔憂的地方,九年前,小王的母親得了乳腺癌,那時候他還沒有買房,沒有結(jié)婚,家里有一些存款,母親買了商業(yè)保險,當時的治療開支是靠著這些度過的。
放到現(xiàn)在沒有儲蓄的情況下,家中萬一再有人生個大病,抗風險的能力是很差的。
“你平時會去了解一些理財?shù)男畔幔俊蔽覇枴?/p>
“之前對理財沒有什么概念。”2018年,小王同事們的聊天內(nèi)容從游戲變成了股票基金,小王也心動了,最初小賺,后來虧了幾千塊,立馬跑了,再也不理財了,“我膽子比較小。”
連刮刮樂都不買了,一開始,有輸有贏,覺得還好,后來連輸三次沒中,小王再也不玩了。
#比較穩(wěn)定,穩(wěn)定地沒錢
“手上有錢才能理財,我的結(jié)余全部投入到愛好和必需開支里了。”29歲的一曼笑著說,“我算比較穩(wěn)定,但,是穩(wěn)定地沒錢。”
同小王一樣,一曼也是在買房后花光了所有積蓄,還背上了每月三千的房貸,因為還沒交房,每個月還得另外花錢租房,“買房是個錯誤,讓我的生活過得很窘迫,很有壓迫感。”
疫情剛過,一曼就買了房子,全部的存款,還借了一些,才夠首付的錢,身上當時到了只有一兩百塊錢的程度,“今天吃了飯之后,可能明天后天的飯錢在哪就不知道了。”
恰在這時候,一曼突然感到不適,需要去做腸胃鏡檢查,無痛,需要多花兩百多,她沒選無痛。
檢查結(jié)果出來后需要手術,一曼想到了向家里借錢,念頭剛冒出來又馬上縮了回去,作為一個逃出原生家庭的獨居女性,張口要錢就代表認輸,認輸就要妥協(xié)。當初她為了不走家里人替她規(guī)劃好的“乖乖聽話”的生活,毅然決然從老家逃離到了長沙。
一曼選擇在網(wǎng)上借貸暫時過渡,后來,錢陸陸續(xù)續(xù)還了幾個月,但各種借貸平臺的高頻電話接了好幾年。
現(xiàn)在,一曼在正職運營工作外,還在從事她喜歡的繩縛。運營工作穩(wěn)定,基本上有4000左右的底薪收入,繩藝既有學習的金錢投入,也能接繩縛體驗帶來一部分收入。兩者結(jié)合加起來剛剛夠一曼的基本開銷,每個月根本沒有結(jié)余。
一曼除了房貸房租和生活開支,其他基本用于繩縛愛好和化妝品衣服的購買,“我有一點容貌焦慮,不是為了別人,是自己希望自己是好看的。”她的化妝品衣服支出每個月在 1000-1500塊,很辛苦想獎勵一下自己時,可能會花到2000塊。
“我是只要兜里的錢能讓我度過下個月,我就不會焦慮,就有勇氣拒絕不想要的東西。”只要能開心自由一點地活下去,一曼覺得自己就已經(jīng)夠努力了。
“我來這世界一遭是為了開心的,而儲蓄,不過是開心的基金。”生活需要一些東西支撐下去,好像在游樂場一樣,要玩這個東西就得投一個幣,要想體驗,首先要賺到這一個幣的錢。
一曼關注過一個女性博主,原生家庭不是很幸福,為了攢錢買房,存錢方式到了極端的程度,連正常吃飯的營養(yǎng)都無法保證;也有身邊朋友是月光族的,每個月套信用卡,信用卡又卡套卡,就像墜入一個深淵,沒有辦法再回來。
“我屬于這兩個極端的中間派吧。能賺到錢是重要的,怎么花是自由的。”這種自由需要多想一想:這個東西你真的需要嗎?它真的能讓你開心嗎?這個開心是持續(xù)性的嗎?
#收入支撐不起我獨立生活
長沙妹陀傅傅收到花唄賬單時,長嘆了一口氣,點擊“最低還款”,此時距離下次發(fā)工資還有快二十天,“將就活著吧。”
上一代人在物質(zhì)匱乏中建立“儲蓄防風險”的本能,而當代年輕人面對房價高企與階層固化,更傾向?qū)⒔疱X視為“體驗貨幣”——既然買不起房,不如先買片刻自由和開心。
傅傅便是代表之一,她每個月的工資是4000塊左右,都花在了自己身上,還不夠用,零存款,花唄欠了五千多。
這讓她在和男友跟父母相處時,感到窘迫和無力。
和父母同住,代際觀念的不一致,常常讓傅傅感到不自由,她一直想搬出去,但沒有多余的錢付房租,租了房子也付不起水電費,也買不起家具。
去年,男友還沒有買車,不需要還車貸,傅傅的上一份工作工資比現(xiàn)在高一兩千。她和男友約定倆個人每個月往共同戀愛小金庫里放2000塊,用于約會開銷。
到了今年,倆人都手頭緊張,又沒有存款,沒有多余的錢放到共同賬戶里花銷。現(xiàn)在傅傅和男友都在家里吃飯,幾乎沒有了共同的娛樂約會項目,“日子挺難過的,我們是窘迫夫婦。”
上一個月,傅傅手上實在沒錢了,開口向男友求助,男友雖然轉(zhuǎn)了錢,但隨即也表明錢還是要還給他的。
在傅傅的家庭觀念和以往的戀愛中,她覺得男生在婚姻或者在戀愛關系中負擔女生的支出,是男生對女生一種愛的表達。
但男友說他是第一次聽說,男生要為女生花錢,他從來不會這樣子做。而且他認為如果男生為女生一直花錢,女生就會比對方低一等,關系失去了平等感。
“要是我們都有錢一些,或許不會出現(xiàn)這些問題。”傅傅心想。
還完花唄里最低還款的三百多,剩下的傅傅只能拖著,她可以預想到下個月也只能還最低額,“我幻想有一天突然有了一筆錢,能把所有的錢都還清。”
收入追不上生存成本,儲蓄成為奢侈品,這成為了很多年輕人錢包的真實狀態(tài)。
做這次調(diào)查源于我某天刷到一條短視頻,鏡頭里一個中年男人大聲說:“長沙難道還有三十歲還拿不出三萬塊錢的人嗎?”
評論里有人說:“300塊都拿不出。”還有人反問三萬塊錢能干嘛?
年輕時,我們以為長大后就是有一份體面的工作,結(jié)婚生子,有房有車,偶爾還能旅旅游。但真的走入社會,才發(fā)現(xiàn)攢錢很難,結(jié)婚,生子,創(chuàng)業(yè),家里人生病,分分鐘讓人一夜返貧。
當年輕人在生存與欲望、當下與未來之間反復搖擺時,有人說:“對于成年人來說,存款能帶來選擇的權利,抵御風險的能力,應對變化的底氣。”
也有人說:“存款不是年輕人的強項,年輕人本來就不應該拼存款,年輕人拼的是希望。”
讀到此處的你,是怎么想的呢?
作者——柒柒
一個喜歡寫故事的湘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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