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被李安在美國亞洲協會電影回顧展上的幾段話刷屏了。10 天時間放了李安四部經典電影,《臥虎藏龍》《斷背山》《色戒》《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李安談《色 · 戒》,講如今他再看一次王佳芝的臉,還是會哭:
“我很難去看《色·戒》這部電影,拍完之后我就看不下去了,去年看的時候,還是很難面對它。
我在超過 10000 名演員里找到湯唯,直至今天在里面看到王佳芝的臉,我還是會哭,因為那就像我自己告訴我,另一個我必須這樣做的原因,王佳芝就像我的女性版本。”
李安是真的偏愛王佳芝啊。不止一次提過:
“我很像王佳芝,好女孩去演壞女孩,結果壞女孩才是最真實的自己,只有透過演戲,才能觸摸到不敢面對的自己。拍到后來,我覺得我的心好像王佳芝,我的頭好像鄺裕民,我的那個,不好意思講,好像易先生。”
如何面對真實的“自我”,“性壓抑”和做自己.....李安的電影里,反反復復講這個主題。 這是王佳芝,也是李安自己。
1.
看完電影版的《色 · 戒》,很多人都會拿來和張愛玲的原著作對比。
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前者寒涼,后者多了體認和溫柔。
張愛玲的原著薄薄一本,王佳芝和易先生的故事蒼涼簡冽,最記得的是最后幾句,形容兩人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系,虎與倀的關系,最終極的占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李安的改編,讓人記住了很多瞬間,比如梁朝偉最后的那滴淚,情也好愛也好,總是讓人覺得人世還能有所寄望。還比如湯唯的那一曲《天涯歌女》。以及還有原著里其貌不揚的易先生,放在電影里變成了梁朝偉的眼。
張愛玲對性簡冽的幾筆,在電影里變成了濃墨重彩,三場戲描述著兩人之間變幻的關系,也蓋上了一部分他們的孤獨。
王佳芝到底有沒有愛上易先生?解答似總在懸浮,但她在最后讓易走的那一刻,還有上刑場的那一刻,讓人確信她是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找到自己。
李安平視了,也看見了這個角色。他說王佳芝就像一根鉚釘,可以瞬間瓦解掉中國幾千年的父系社會結構。
抱著一腔熱血投入事業中,想要在社會關系,傳統架構中找到自我,想被看見和證明自己的價值,最后發現盡是虛無。此時那一點“被愛”的感覺 —— 哪怕是錯覺,哪怕是一霎愛過,也敵過那些荒謬,于是她沖破了。
拍《色戒》的時候,李安常常拍到崩潰,拍完之后,他轉向了宗教,轉向了科技(《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雙子殺手》),雖也有人性的東西,但《色戒》里的角色,大概確是他最極致的表達一種。
王佳芝超越角色本身的美,李安把自己的靈魂放了一半在她身上。
2.
王佳芝是一個集大成的混合體,時間再往回倒,李安其實不斷在“看見“他作品里的人。后來有人用了更學術的詞,李安討論和想思辨的問題,是東亞人的“性壓抑”。
每部作品里都有承載這樣困惑,或者變革的人物。
李安拍出那些生動的女性,更難得。
《臥虎藏龍》里的俞秀蓮和玉嬌龍,一體兩面,一個節制明理但深受其苦,一個終于找到了出口以后發現在這個層層桎梏的社會都是幻想,于是逍遙向天邊去。
而《斷背山》的議題更大一些,20 年前講的是如今很“政治正確”的議題,同性關系是如何要屈從于主流文化觀念,如何被排斥。
闖蕩好萊塢之前的《飲食男女》《喜宴》也都是這樣。
《飲食男女》講餐桌上的吃吃喝喝,餐桌下卻全是被壓抑的情感,幾場飯吃下來,哪有什么喜氣鑼鼓的和平,都要各自散去。
《喜宴》里“柔順沉默跟數學天才”的中國人,在鬧洞房時花樣百出。李安自己在電影里出了鏡:這是五千年性壓抑的結果。
用很漫長的時間去追求真實,卻好像總是在一瞬間面對了很大的,很大的空無。
3.
在一個傳統的中式家庭中長大,但李安對男性女性角色都有難得的平等的共感。這可能跟他的生活環境有關系。
中年時期,他從電影學院畢業,長達 6 年待業在家,感覺“沒什么希望”。家里的開銷都由妻子承擔,在第二個兒子出生時,李安的銀行卡里只剩下 43 美金。后來李安給自己的標簽,是“一個被老婆罵的普通男人”。
李安的采訪總是又喪又好笑,他是如今互聯網熱梗“平靜的瘋感”的初代創始人了吧。
“我沒有理想,我就是整體幻想”“我在拍《斷背山》時就像一堆爛泥一樣扶不上墻”“我一天至少放棄三次”;
但懶懶的表達背后,又是極致的追求。拍《臥虎藏龍》的時候,周潤發和楊紫瓊兩位主演的普通話不是很流利,李安:我想殺了他們,但殺了他們也無濟于事。 在自傳《十年一覺電影夢》里,他形容經常因為拍片睡眠失調,常常眼淚會不由自主流下來 —— “一度覺得自己無法熬過去了”。
拍《理智與情感》,哪怕是改編,他堅持要在合約中寫明要求要雇用私人研究員。
很早之前看過李安的一則采訪,他講萬物虛幻,真實的東西不過都是在作假,唯有靠藝術的那一點才是真實的。
也是在這次放映里,李安說,“電影需要革命,我們需要有恐懼感.....拿著手機每三分鐘切換一次短視頻,我們開始像 AI 一樣思考,消磨我們作為人的感覺。我不希望它消失...... 我們需要升級, 我不希望 TikTok 接管它。”
恐懼,李安經常提到這個詞,王佳芝是,易先生也是,于是兩人都看見了 對方那一點面對巨大世界虛假的恐懼,一瞬相互奔赴。李安也擁抱恐懼,他甚至是強制性記得藝術創作中恐懼的瞬間。
看過生活種種麻木,然后為那可能的真實的一點赴湯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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