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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我爸媽的感情是很復雜的

文/晏凌羊

01

我媽說想過來廣州……但我話已經(jīng)說得很直白了。

然后，我弟在那安排，建議我爸媽坐火車慢慢來……

我又想開懟：“你又幫我安排上了？這么會慷我之慨？我的地盤，你說了算？怎么不安排去你家啊？”

我是真的不愿意再跟我父母住一起。我一聯(lián)想到要跟他們住在一起的生活就害怕，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

我媽也不是不愛我，就是愛得不那么正確，她只是有她的局限，但跟她住在一起的體感，實在太糟糕了。

以下這張紙條，是夾在2004年的日記里，那可能就是她于2004年寫給我的。

她對我的好，我是真記得，但我是真的怕她那張嘴。

她能從早到晚叨叨到晚，一刻也無法停歇。

誰在哪個細節(jié)上讓她不滿意，她能把你拖進她情緒深淵，恨不能把你溺死在她的情緒深淵里。

當然，這個“你”，僅限于我爹和我。

到了我弟媳面前，她都可以裝得“溫良恭儉讓”。哪怕是委屈自己，也要博得“絕世好婆婆”的名頭。

這世界上，只有我媽能讓我產(chǎn)生“再給她找個女婿擋著，讓她閉嘴”的沖動。

我一個人當“家庭頂梁柱”這么多年……搬家扛重物的時候，生病的時候，經(jīng)濟壓力大的時候，深夜從機場回來的時候，產(chǎn)生孤獨感但無處傾吐的時候，都沒想過找個男人，但我媽嘴到我受不了的時候，我真想找個男人安裝在家里，這樣她才能因為“敬畏外人”而閉嘴。

外人很少欺負我“沒男人”，但我媽會。

如果我媽是個啞巴，她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媽媽。

但也許上天怕我過得太幸福了，就在給我安排媽媽的時候，往這個媽媽身上安裝了一張有毒的嘴。

這兩年，我也發(fā)現(xiàn)，我父母表達對我的愧疚，一直在強調(diào)的是：小時候家庭條件差，讓我吃了太多缺錢的苦。

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從不以此為苦。我覺得物質(zhì)上的貧窮是可以克服的。

我覺得的苦，是他們長期不和睦，三天兩頭吵架、打架，我爸脾氣暴躁，我媽聒噪地控訴一切.....

家庭中長期縈繞著的這些負能量，這讓我感到異常痛苦，以至于我上大學、找工作都要找個離家遠遠的地方。

我覺得父母的這種心理挺奇妙的......可能是因為他們能共情的苦就是物質(zhì)上的苦，因為這種苦頭他們也經(jīng)歷過。

但精神上......他們的苦已經(jīng)發(fā)泄出來了，他們是發(fā)泄的一方，不是承受的一方。所以，他們無法與我共情？

02

我對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復雜的。

雖然我爹是農(nóng)民，但從他寫給我的信來看，我父母一直在努力塑造我相對比較正的三觀……這些都是我十八九歲時，收到的我爸的來信。

比如，我爹要我努力拼搏，說我可以做“生活的女強者”，他從來沒有給我灌輸過“女子不如男”“嫁個好男人就好了”。

他們要我跟老師和同學處理好關系，說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沒有好的人脈資源，老師和同學以后就是我的資源。

他們要我學習新技術，比如學操作電腦，說未來可能就在這些新技術里。

他說北京是全國最復雜的城市（我爹那時候沒有去過北京），讓我不要太過省錢，尤其不要在涉及到安全的地方省錢。

當然，他也叫我好好練一下字，說我寫的字太丑了，他都看不懂。

哎，現(xiàn)在是我長大了，而他們也老了，我忘記了我最初始的三觀都是他們塑造的了。

我覺得我父母作為農(nóng)民，在托舉子女方面，比村里的“一般農(nóng)民”還是好太多了。

但是，我是真的不想和他們住一起，是因為我覺得“和他們住在一起是痛苦”。

從這一點，你可以看得出，到底是誰在忍誰。

當年我主動離婚，也是前夫還能忍我，但我一刻也不想再忍下去了。

同樣的婚姻，對他來說“尚可過”，但對我來說，已是火坑和煉獄，一秒都忍不了了。

任何關系中，都是“讓別人忍”的人過得更舒爽，需要去“忍別人”的人過得更痛苦。

03

說真的，我爸媽那種相處模式，在我看來簡直就是地獄。

比如，他們兩個人吵架，其中一個人說的一句話讓另一個人不舒服了，另一個人一定要站在原地，揪著那句話中某個詞語，纏著對方辯論到至死方休。

為了這屁大點情緒價值，兩個人可以啥也不干，甚至毀壞掉家里已有的東西，只是為了自己爽。

吵架了，就不去干農(nóng)活了，家務也不做了，任由稻谷爛在田里，任由家里養(yǎng)的豬雞鴨鵝餓得嗷嗷叫。

然后，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背著籃子去田地里搶收稻谷，找了豬草、玉米、糠皮等去喂養(yǎng)豬雞鴨鵝，有時候還得去收拾他們砸爛了的鍋碗。

他們平時省吃儉用，連買包鹽都要權衡再三，但是，他們吵架、打架的時候，家里沒有什么東西是不能砸壞的——寧肯之后又借錢去買。

我們就一直這么穩(wěn)定地窮著......

我也一直在這種夾縫中，抓住他們愿意借錢供孩子上學的那一點“愿力”和“生機”，硬生生拼搏出來一條路。

大學畢業(yè)后，再把他們從貧困的泥潭中拉拔出來。

但是，也正是因為我能量大了，讓他們感到不安全感.......

他們總是盯著我一個人薅情緒價值，仿佛就是為了驗證我不是個不孝女、不會不管他們。

可老娘很忙啊！老娘沒空陪你玩這些游戲啊！老娘早就受夠了啊！

他們似乎總希望我跟著他們一起回到你們熟悉的地獄里去，畢竟，熟悉=安全。

可見識過更廣闊世界的我，不愿意隨他們一起沉淪了啊！

有時候分析我爸媽這種不安全感，我覺得它的可笑之處在于：他們也知道當年他們給我的，不如我如今回饋他們的多，不管是金錢還是情緒價值。

我生下來，才一歲就被送去了外婆家，直到6歲上小學才回家。然后，整個小學時間，我天天看我爸媽吵架、打架、鬧自殺，只有寒暑假回到外婆家，才有個正常的童年。

從11歲開始，我就去了縣城住校，一個月才回一次家.....17歲上大學后，沒有要過父母一分錢；

大學期間為了逃避令人窒息的原生家庭，有的寒暑假都不回家；畢業(yè)后從來沒有想過留在云南，就是想離父母遠一點。

一路獨力打拼到28歲結婚生子，但我沒有選對男人，成了單親媽媽后，又掉回到“需要原生家庭支持（幫帶孩子）”的境地了，讓他們幫我?guī)Ш⒆訋У叫『⑸铣踔小?/p>

如果沒有“丈夫出軌”這個“黑天鵝”事件，也許我現(xiàn)在面對我爸媽時，還可以更硬氣一些的。

是我的婚姻滑鐵盧，讓他們得到了“補償我”以及“綁架我”的機會。

所以，每每那種窒息的感覺又上來時，我是很怨自己的，怨自己沒能找到能和我共同抗擊風雨的伴侶，反倒遭遇了一場雷雨。

我當然理解我父母啊，明白他們是怎么想的，他們無非是覺得......他們幫我做家務、帶孩子，為我付出很多，而我居然不領情，現(xiàn)在不需要他們了，竟然把他們踢一邊，活成一個白眼狼。

只是，以他們的認知、心智發(fā)展水平，他們理解不了我，也永遠不可能理解。

其實，接受父母的支持的這些年，我也能感受到一種巨大的靈魂撕扯感。

每次我想要在某個賽道做出一番成績，正在賽道上跑著呢........我父母可能都會把我拉到一邊，纏著我辯論，讓我把某句話掰扯清楚，就像當年他們曾為雞毛蒜皮的事兒互相對轟一樣。

要不就是沒完沒了向我傾倒負面情緒垃圾，也不管我是否承受得住.....

我理解不了人類為什么對情緒問題這么上癮........你們能不能先讓自己在經(jīng)濟上脫貧了再說啊？！今天吵架，明天和好，這種過山車式的情緒體驗，真的很嗨嗎？

在他們的世界里，兒女在賽道上的成績不重要，生活本身也不重要，“我心里因為什么事不舒服了”這事兒才真正比天大。

然后，我每次都需要花時間、精力去掙脫他們抓住我衣角、想跟我掰扯雞毛蒜皮的手，再拔腿向前沖。

別人在馬拉松長跑中找家人，是補充體能，是喝水，是加油。我的話，我只求別被他們盯上，不被他們散發(fā)的負能量纏裹住。

兒女可以給父母吃穿，但沒辦法為父母的心情負責的啊，心理醫(yī)生也是很貴的啊。

我從小到大遇到的情緒問題，需要他們管過嗎？我依稀記得四五歲的時候，我媽上我外婆家看我（我那時候幾個月都見不了父母一面），我想跟著她回家，我媽答應了，但狠心騙了我，悄悄咪咪走了。

我收拾好自己的衣服，才發(fā)現(xiàn)我媽已經(jīng)走了，當即就哭了個天昏地暗，但我外公說帶我上山抓鳥，我騎到騾子背上，走出去一截，看到一條彩虹，這種負面情緒就自己消化掉了啊。

我也很羨慕不被撕扯著衣角的同齡人，但或許，這就是我的命。

所不同的是，以后我不會再慣著父母。因為今年上來，我明顯感知到，我也老了。

他們的心情重要，我的心情更重要。

他們沒了，全家人的生活依舊繼續(xù)。我沒了，對整個家庭來說都是滅頂之災。以他們的能力，如果我家這棟大廈傾倒，他們根本撐不起來。

我有時候真的感慨：如果我是個男的，我父母不會在情緒上對我需索到這種程度。古往今來，哪個家庭中的“男頂梁柱”不是被當成大老爺供起來的？

我也理解不了，為啥父母所有的不良情緒，幾乎都傾瀉給女兒，不傾斜給兒子？

有些父母是潛意識里覺得兒子是要干大事的、不應該陷入這些瑣碎的雞毛蒜皮中。有些父母是潛意識里“原諒并包容”兒子對他們的情緒毫無反應、對他們?nèi)狈睬榱Α?/p>

可他們不知道，情緒價值是很貴的，一般人根本擁有不起。找心理醫(yī)生，行情價五百元一小時。這算不算是一種對女兒的剝削？

04

每次看我爸媽在“他們認為的外人”（比如，女婿、兒媳也算）裝賢惠、懂事、文明，我就更加生氣，只想一把撕下他們的偽裝：“你裝什么裝？你裝給誰看？你平時是怎么指責、抱怨、叨叨的，怎么現(xiàn)在不了？怎么還演上了？”

然后，但凡我對他們表現(xiàn)出“和在家里一樣”的不耐煩，外人就覺得：“你這人，我看你爸媽對你態(tài)度很好的啊，可你對他們卻很不耐煩。你爸媽攤上你這種女兒，真是好可憐啊。”

“外人的看法比天大”心理的反面一定是“自己人的感受是個屁”。外人給個大拇指，他們能把“自己人”壓榨致死。誰做他們的“自己人”，誰倒血霉。

我媽說出“我活不得幾年了，你還這樣氣我”類似的話，我就把某某某40歲英年早逝的新聞鏈接發(fā)給她。

我說，咱們誰也別道德綁架誰。既然知道人都是要死的，咱們相聚的時間太短，就讓彼此過得輕松一點。

我覺得大S的事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預警。

以前我的思維一直是：父母總會走在我們前面的，讓著點、忍著點、哄著點吧。你年輕，你能量大，你更高維，你還有更多的時間享受這個世界。

但我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的。

今年開始，我能清晰感知到自己在衰老。我有點拼不動了，說話的力氣都得省著點用，也開始陷入健康焦慮、死亡焦慮。

而我的父母，依舊能為“芝麻綠豆大點”的事情不停叨逼叨，不停向我傾斜負能量（他們很懂事地不去污染兒子；索取情緒價值這事兒，都是對女兒做得更遛）。

我父母愛我嗎？當然愛。但我的問題在于我太早懂事，凡事自己一個人扛，也讓他們習慣了我的懂事和隱忍，讓他們以為：不管怎么對我，我都沒事，都可以忍。

可是，“能扛事兒”的“大家姐”最終得到的只是一個虛名。如若某天撒手歸西后，“大家姐”的孩子立馬會變得很可憐。

其實，我在原生家庭中得到的心理支持系統(tǒng)遠不如大S，至少她媽、她妹數(shù)次站出來挺她，幫助她抵御外界的惡意。而我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一直是一個人在扛。

我的處境是非常孤獨的，以至于有時候我看著我女兒，還會很感慨：我給自己生了一個親人。因為這個女兒，我終于有了我自己的家。

但我還是覺得我們這代人有點悲催：你意識到了父母的局限，但沒辦法改變他們，只能扛住。而你不想再把這份沉重傳遞給孩子，想做個合格的父母，也只能扛住。當老人和孩子同時不懂事的時候，你承受的是雙面暴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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