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阿毛
編輯丨歷史國編輯部

曹操（155~220年）曾經很信賴一個叫做魏種的人，先舉孝廉，后任命為河內太守。后來魏種叛逃，曹操大怒，說了這樣一句話：

“種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

（魏種你往南不給我逃至越人之地、往北不給我逃至胡人之地，我就絕不放過你！）

——《三國志·魏書·武帝紀》

之后魏種被捕，曹操憐惜其才干，還是釋放了他，復用為官，但曹操早先的那句氣話卻是有趣，透露了當時中國人的世界觀。可惡的人如果還躲在神州之內逍遙，便不可放過，但若逃至極北或極南的化外之地，過起游牧民族或叢林部落的生活，那就饒了他吧。畢竟不論胡或越，都是遙遠的異族，不受漢人統治，仇家一旦逃至該處，中原的君王其實也就難以捉拿，只能放過。

又將胡越相較的話，胡人在歷史上的形象固然比較兇猛，多嘗襲擾中原。然而南方的越人之國實際上也素來彪悍，在東南亞諸國之間曾屬地方一霸。

你看今日越南地圖，是否相當狹長？這是因為越南的南半部在古代根本不屬于越南，而是另外一個名叫占婆（Champa）的國家。占婆國于公元1471年遭越南所滅，國土盡失，所以越南國土才呈今日之貌。

占婆國的主體民族為占族（大司馬按：屬馬來族群），語言文字均與越南相異。越南漢化較深，其國人書漢字、奉儒學，而占婆則受印度影響，信奉婆羅門教或佛教，文字亦由梵文變化而來。

占婆最早在公元137年，也就是曹操出生之前，即已在今日越南中部地區建國。爾后占婆向南擴張，在7世紀至10世紀之間到達頂峰，領域達及今日胡志民市一帶。時中國正值唐朝，除經絲路與西域通商之外，船舶亦經馬六甲海峽與印度貿易，另成一條海上絲路。占婆控制了這條航道上的大量海岸線，無數商船必經其港口，乃達中國，頻繁的商貿遂使占婆富裕。

公元982年越南（黃）與占婆（綠）版圖

但自10世紀開始，占婆不斷與越南、柬埔寨等鄰國發生戰爭，虛耗國力，漸漸失去之前的繁盛。

后至1258年，忽必烈滅大理之后，亦來侵略越南。1283年，蒙古人又更南下，開始侵略占婆。越、占兩國的聯軍最終擊退了蒙古人，越南陳朝（1225~1400年）為防蒙古再度來犯，欲與占婆建立聯姻之盟，遂在1301年將其玄珍公主嫁與占婆國王闍耶僧伽跋摩三世。

當時越南、占婆國境約在今日順化市北。順化就在今日越南的中央，當時卻仍屬占婆。占婆于該地有烏州、里州兩處領地，便在娶來玄珍公主時作為聘禮，贈二州與越南。越南人期盼此地外民歸順教化，便易名二州為順州、化州，即是順化市名由來。

而玄珍公主嫁至占婆不久，闍耶僧伽跋摩三世即病逝。當時占婆奉婆羅門教，丈夫死后所有妻子皆當投火焚殉。玄珍公主乃越南皇帝陳英宗之妹，英宗不忍妹死，乃遣使赴占婆國葬，佯裝致哀，實則搶救公主于葬禮中，亡歸越南。

今日越南順化市仍有玄珍公主廟，廟內供奉其神像

占婆新王闍耶僧伽跋摩四世以此為國恥，發兵伐越，欲奪回順、化二州，卻反遭越軍反擊而慘敗。1312年，占婆新王被俘，喪失大量土地，此后數十年間諸事皆受越南約制。

后至1360年，占婆出現一位善于用武的明君，名叫制蓬峩。制蓬峩即位時正值越南陳朝衰弱，乃不斷對其用兵。制蓬峩招攬許多從越南逃至占婆的人才，以為心腹，又勤多軍演，練象為兵，戰時得利則驅象沖鋒，失利則以戰象殿后阻敵。

于是1368年，制蓬峩大敗越軍，隨后趁勢北伐，一口氣攻破越都升龍（今河內市），燒虜掠劫而歸。越南陳朝欲刷其恥，皇帝陳睿宗遂于1376年御駕親征，卻遭制蓬峩誘敵深入，再次慘敗，國君陳睿宗也陣亡沙場。跟著占婆軍乘勝向北，來年二度攻入升龍。又僅一年之后，于1378年，制蓬峩趁睿宗死后陳朝國情未定，更復發兵，又且洗劫升龍第三次。

然而在1390年，制蓬峩四度北伐越南，終遭身邊一名臣子背叛而死于越軍伏擊。制蓬峩死后，占婆軍攻勢潰散，之后亦再無如此善戰之君。

制蓬峩在位期間的占婆領土（1380年）

越南方面雖暫時不受占婆所擾，其朝政卻仍日漸敗壞，陳朝皇帝之位終于1400年遭外戚胡季犛篡奪，成立胡朝（1400~1407年）。胡季犛登基后整兵練武，欲以武功顯示天命在己，乃于1402年發兵南攻占婆，陷其首都毘阇耶（今日越南平定省南部）。

占婆國王闍耶僧伽跋摩五世向中國明朝求援，適逢燕王朱棣以清君側之名發動靖難之役，同于1402年攻克京師南京，奪中原天子之位，來年登為永樂帝（在位1403~1424年）。

永樂初立，亦欲彰顯武功，乃于1407年出兵懲越，與占婆南北夾擊越南。越南胡朝不堪明、占聯軍攻勢，于同年亡國，大部分國土遭明朝吞并，南部領土則為占婆所占。占婆除去北方越南這個大患之后，旋即又與暹羅（今泰國）同盟，攻打其西方鄰國柬埔寨，位于其首都的吳哥窟便是在此時期因戰亂而遭遺棄。

吳哥窟

占婆與明朝關系良好，但明朝統治越南的時間并不長。1418年，越人黎利起兵反明，后于1428年驅逐明軍復國，建立越南后黎朝（1428~1527年）。后黎建國后猶以占婆為大患，兩方便開始數十年的拉鋸之戰。

1445年，后黎仁宗新登皇位，占婆國王摩訶賁該以其年幼，趁機伐越。兩軍于戰場相持不下，明朝要求雙方罷兵和解，摩訶賁該遂即聽從，同年占婆并開始向明朝進貢。

而僅在一年之后，就改由越南舉兵攻伐占婆，大敗其軍，再陷其都城毘阇耶，生擒其王摩訶賁該而歸。占婆再向明朝求援，當時的明英宗卻已不如永樂帝那般好大喜功，僅以文書要求越南釋放占婆國王，均被越南無視。之后占婆王族組軍反擊，勉強奪回首都毘阇耶，卻是奪不回國王摩訶賁該，整體國力亦愈加不如越南。

1469年，越南要求占婆稱臣納貢遭拒，來年后黎圣宗遂率兵十余萬親征占婆。占婆軍節節挫敗，再向明朝求援，又只換來幾封斥責越南的外交尺牒。占婆改向柬埔寨求援，柬埔寨卻未忘一甲子前吳哥窟覆滅之恨，亦不相救。

于是到了1471年，占婆全境幾乎盡為越南所據，末代國王槃羅茶全遭越軍焚尸，骨灰棄于江中，首級更被割下懸于越軍船頭，帶回升龍獻祭后黎朝的太廟。

占婆人最終只在賓童龍（今越南南端寧順、平順兩省一帶）存有一處城邦，然其國王需由越南任命，實際便是一個傀儡國。此后越南版圖已與今日大致相同，控制了馬來半島以北的狹長海岸線。

1802年，越南阮朝（1802~1945年）為了便于治理南方的占婆舊地，將首都遷至國土中央的順化，并比照中式規格在該處新建皇城，面積達紫禁城的四分之一，于東南亞諸國之間堪稱威武。1832年，賓童龍亦被越南正式兼并，占族人再也無國可居，成為越南國內一支少數民族。

越南占婆族

直至近代越南戰爭時，美法列強將越南一分為二，其中南越國境恰好就和古代占婆相去不遠。但當時占族人大多已被越南人同化，美國人便沒有以復興占婆的名義為南越的合理性添油加醋，反倒是當時已然留存無多的占婆遺跡，有不少都在美軍的狂轟濫炸中毀壞。

南越之地，天邊地遠，古代的曹操奈何不了該處的紛爭，近代的美帝也依然奈何不了。占婆過去是個續存逾千年的古國，曾有它自己的繁華，卻不斷與越南、柬埔寨等國交相屠戮、互陷都城，終至灰飛煙滅。

當年占婆國王死時，要求玄珍公主入火陪葬，而那公主卻是逃了出來，死后更受國人建廟供奉。爾后占婆亡國之時，其文字、曲藝、城市種種則不如越南的公主幸運，一切悉盡與國陪葬，流于無常，僅剩一些博物館中的石雕可拿來憑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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