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第一縷東風掠過青瓦時,庭院西北角的垂絲海棠便簌簌地開了。那柔若無骨的花瓣疊成層層云霞,與檐角銅鈴碰撞出細碎的金聲。廊下懸著的鳥籠里,畫眉忽然婉轉啼鳴,驚落幾瓣胭脂雪,恰好飄在游廊盡頭的漢白玉石桌上。石桌四周的竹椅尚留著晨露的清冽,幾位身著月白長衫的雅士正煮茶論道,紫砂壺嘴冒出的裊裊青煙,竟與院角初綻的玉蘭相映成趣。忽見粉墻黛瓦間題著王維詩句:"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墨跡在晨霧中洇開,恍若禪意自生。
入夏后,中院的蓮池成了避暑佳處。田田蓮葉間,蜻蜓點水般掠過朱紅鯉群,攪碎了滿池墨綠。池心的六角亭里,檀香混著荷香在紗簾間流淌,一位身著素紗的女子輕撥古箏,弦音與流水聲交織成一曲《高山流水》。池畔的太湖石旁,幾竿湘妃竹在熏風中沙沙作響,竹影婆娑間,可見石上刻著 "小荷才露尖尖角" 的題字,落款處的朱紅印章在驕陽下隱隱生輝。忽聞墻外傳來賣花聲,驚覺楊萬里 "接天蓮葉無窮碧" 的贊嘆,竟在此處得了真意。
及至深秋,西院的銀杏林披上金甲。每當暮色浸染檐角,滿地碎金便隨著掃地僧的竹帚輕揚,在青石板上勾勒出流動的畫卷。禪房窗欞外,幾株菊花正傲霜綻放,瓣尖凝著的露水折射出七彩光暈。一位老僧盤坐蒲團上,面前茶盞中浮著的菊瓣隨漣漪輕輕晃動,與他手中佛珠的節奏暗合,仿佛在訴說著 "采菊東籬下" 的悠然。忽憶起寒山子 "秋到任他林落葉,春來從你樹開花" 的偈語,不覺會心一笑。
隆冬時節,北院的雪竹最是動人。皚皚白雪壓彎了竹枝,卻壓不住那抹倔強的蒼翠。晨光透過冰花窗欞,在宣紙上投下斑駁竹影,一位雅士揮毫潑墨,筆鋒游走間,竟將窗外雪景與胸中丘壑融成一幅《歲寒三友圖》。檐角冰棱滴落的水珠墜入銅缸,驚起缸中游魚,攪碎了水面倒映的 "松風閣" 匾額,碎金般的波光里,藏著鄭板橋 "千磨萬擊還堅勁" 的風骨。此時忽聞墻外賣炭翁的吆喝,恰似陸游 "零落成泥碾作塵" 的詠嘆,在雪地里裊裊回蕩。
這座隱于市井的禪院,將二十四番花信風編織進飛檐斗拱,把七十二候的更迭鐫刻在階前苔蘚。當現代人步履匆匆穿過車水馬龍,推開那扇朱漆大門的瞬間,檐角銅鈴輕響,竹露清響,仿佛在耳畔低吟:且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外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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