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米

在今年以前，最近一次黛米 ·摩爾在奧斯卡頒獎禮上意外被想起，是因為那記耳光。頒獎嘉賓克里斯·洛克因為說威爾史·密斯太太的光頭造型像《魔鬼女大兵》里的黛米·摩爾而挨了打。

《魔鬼女大兵》

雷德利·斯科特導演的這部電影本來可以是黛米·摩爾的轉型之作，為了扮演能通過海軍體能訓練的女兵，她不僅在鏡頭前剃成光頭，還為了準備女兵角色練壯身材，向她當時的丈夫布魯斯·威利斯靠攏。在動作明星當道的九十年代，她以為觀眾也能接受女演員主演的動作片。結果這部電影的本土票房低于預期，劇情的合理性也遭到退伍軍人質疑。雖然全球票房遠遠不算難堪，摩爾的表演所收到的評價也總體良好，但自此之后，她與好萊塢漸行漸遠。

沒有人會想到《某種物質》這部以好萊塢為背景，卻由法國導演、法國團隊、英國制片方在法國拍攝的電影，會給半退休狀態的黛米·摩爾第一個奧斯卡提名和第一尊金球獎最佳女主。最意外的當屬演員本人，電影在去年戛納影展首次跟觀眾見面之前，她感覺結果可能大好大壞，這一次觀眾的喜好站在了她這一邊。

恐怖片歷來和獎項無緣，得到過奧斯卡提名的寥寥幾部恐怖片基本上都有超越了恐怖類型元素的地方。其中雖然只有《沉默的羔羊》獲得了最佳影片，但《危情十日》的主演凱西·貝茨和《黑天鵝》的娜塔莉·波特曼都獲得過最佳女主角獎。

《黑天鵝》

雖然《某種物質》這次也提名了最佳導演、原創劇本和最佳影片，但電影本身并沒有太多超越肉體恐怖片元素之處，像《飛越長生》、《異形》和《魔女嘉莉》的合成體，最有說服力的還是主演黛米·摩爾的主角提名。

《某種物質》的主人公伊麗莎白從奧斯卡影后淪為健身電視明星，剛過五十歲就被炒了魷魚，為了回春，她選擇進行一種藥物注射。好萊塢女星花期短，不遺余力想要回春，這個故事的前提在五分鐘內就交代完了，電影的重點在藥物使用者不遵從使用守則帶來的副作用。

《某種物質》

但伊麗莎白由淡出好萊塢多年的黛米·摩爾扮演，難免讓人想到她本人和角色的關聯。在她2019年出版的暢銷自傳中，觀眾得知了她在演藝事業的巔峰后一度陷入人生低谷。四十多歲時她沒工作也沒朋友，健康每況愈下，女兒們因為她重新開始接觸毒品和酒精而疏遠她。

電影上映后，黛米·摩爾多次在采訪中這樣解釋電影的內容：「在娛樂圈年長女性被邊緣化是這部電影里最不新鮮的信息。自我傷害、自我批判才是這部電影關注的重點。」摩爾對角色的詮釋正是圍繞著這一點展開的，加強了也許沒那么明顯的編劇意圖。

伊麗莎白有多場對鏡自顧的戲，剛開場沒多久她在男廁所偷聽到制作人想要以年輕女子替換自己。穿著緊身亮藍色運動衫的她對著鏡子審視自己，無疑是以那位作風惡心的男制作人的眼光。

之后她在第一次注射回春藥前褪去所有衣服，從頭到腳鏡中凝視自己被嫌棄的肉身和容顏。雖然客觀來說年逾六十的摩爾從身材到臉蛋狀態都好得驚人，但在那一場戲里，摩爾幅度極小的眼神和表情讓觀眾迅速代入主人公此刻的心境，放大每一個不夠年輕的細節。她像在試衣間里看著一件舊衣服，迫不及待要脫去這副衰老的皮囊。

可惜從舊皮囊分裂出的年輕新我蘇有著自己的打算，伊麗莎白的舊皮囊開始被蘇當成血包。當伊麗莎白發現自己被過度利用而加速衰老時，她慌忙對鏡檢查被不負責任的蘇造成了哪些傷害。摩爾臉上驚懼又控制得當的表情，加上栩栩如真的尸變妝效拉開了影片下半部分愈演愈烈的新舊互博。

伊麗莎白一度有機會接受現在的自己，準備和仍舊欣賞自己的老同學約會。她在鏡前現實愉快地盛裝打扮，繼而粗暴化上濃妝來掩蓋歲月痕跡。最終又更為粗暴地抹花臉上的妝，因為無法接受鏡中的自己而失約。這是電影里為數不多給摩爾盡情演獨角戲的機會，后來她變形越來越厲害，幾乎喪失了辨識度。伊麗莎白被蘇揍成肉餅，后來又從蘇背后重生出的怪胎身上浮出一張類似美杜莎的臉來，老實說這最后一段血濺全場的戲完全由特效來處理也無妨。

摩爾身為最佳女主大熱門但最終沒能獲得奧斯卡獎，首先可能因為她獲得的銀幕時間和扮演新生人的瑪格麗特·庫里平分秋色。頒獎季前，制片方習慣將雙主角拆分爭奪主配角獎項，今年類似的情況有《魔法壞女巫》、《艾米莉亞·佩雷斯》和《真正的痛苦》，這種策略對沖擊配角的演員更為有利。只不過瑪格麗特·庫里在《某種物質》里的角色比黛米·摩爾的角色弱很多，幾乎延續了她在歐格斯·蘭斯莫斯的《可憐的東西》和《善良的種類》里那種純為主角服務，本身比較單薄的角色，徒然分去了摩爾的銀幕時間。

本屆最佳女主花落誰家都有足夠的理由，反過來也就是說這一年沒有特別突出的候選人。最終《阿諾拉》的主角麥琪·麥迪森獲獎，她雖然年輕，但在肖恩·貝克的歷任女主角中是最不素人，演戲經驗最豐富的一個。某種程度上這個女主角獎是評委對于電影人肖恩·貝克諸多更特別前作的肯定，而且這部電影也包攬了當晚其他大獎，足見評委對電影總體都很欣賞。摩爾如果得獎，則有可能是因為演員本人的經歷和角色的適配。

《阿諾拉》

黛米·摩爾在八、九十年代是好萊塢少數能扛票房的女演員，她在領取金球獎時回憶當年有人說她是「爆米花演員」。《人鬼情未了》、《好人寥寥》和《桃色交易》里出彩的雖然都另有其人，但她純真與成熟并存的氣質永遠成為了那個年代好萊塢女星的代表形象。哪怕穿著低領晚裝，她那如小男孩般的短發和具有磁性的嗓音都時刻制造著反差的驚喜。

摩爾和同代知名動作男星一樣時常在銀幕上展現健美的身材，卻因為高價接演《脫衣舞娘》被小報取名「給我更多」「Gimme Moore」（無聊的姓名諧音梗），其實她的片酬并不如男演員。她被后輩好萊塢女演員追認為爭取同工同酬的先驅，但直到今天，摩爾仍舊認為外部環境的壓力往往以沒那么明顯的方式出現，更可怕的是自己內化了他人的看法，自我批評的傷害更大。

《脫衣舞娘》

在她的自傳出版之前，大眾不知道她在事業巔峰時期和身體的關系最為緊張。她在意每一口吃進的食物，在意體重的細微變化。她為了能在產后接拍的《桃色交易》中保持最佳狀態，每天騎車三十英里去片場。原來她和很多女明星一樣，身材越符合大眾審美，身材焦慮也越嚴重。如果當年真的有回春藥，她可能會吃。

摩爾也嘗試過比較有層次的角色，比如兩女密謀殺夫的《致命思想》，布魯斯·威利斯扮演這個咎由自取的丈夫。但同一年她最為人關注的是為《名利場》雜志拍攝的孕照，唯一穿戴是鉆石珠寶。

《致命思想》

《魔鬼女大兵》之后，她開始留長發，「因為不止一次聽說年紀大的女人不應該留長發」。短發造型代表了她的花瓶歲月，因此及肩長發反而成了她淡出好萊塢之后的叛逆之舉。

《某種物質》肯定不算黛米·摩爾演藝生涯的頂峰，反而是她終于有機會證明演技的開始，也許今年沒有封后還能給她更多動力再多流連江湖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