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團隊-Watkin's ale
字數:3292,閱讀時間:約9分鐘
編者按:提起我國古代的兵器技藝,許多人都會想起“一寸長一寸強”這句流傳相當之廣的武術諺語,并為長兵類武器抬出所謂“百兵之王”這樣十分霸氣的稱呼。而深受我國廣大人民群眾所喜愛的古代演義小說,更是通過其所塑造的猛將形象,成功為“青龍刀”、“丈八蛇矛”等等長柄類武器在民間打響了名頭。不過可惜的是,長柄戳刺類兵器在名稱上的不統一,多少也有些分散了它在我國民間的巨大人氣。而本文所談的,正是這一類兵器在我國中古時代所較為常見的稱呼:槊/矟。
槊的長相
“二十四史”提到“槊”的材料中,年代最早者是為講述陳安事跡的《隴上歌》,其歌詞稱:“七尺大刀奮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盤”,《靈鬼志》所載《隴上壯士陳安歌》則作:“丈八長槊左右盤”。
可見張飛所用的“丈八蛇矛”即古代的“槊”。關于“槊/矟”這一名稱的來源,現存的古代文獻并不能為我們所提供太多線索。如《釋名·釋兵》所言:“矛長丈八尺曰矟,馬上所持,言其矟矟便殺也。又曰激矛,可以激截敵陣之矛也。”已是今天的我們所不得不為之依賴的主要記載。
可以看到,“槊”的特殊性僅在《釋名》一書成文時,就有“矛長丈八”和“激截敵矛”兩種不同說法——當然,這里“截”的意思也可能是指通過武器長度上的優勢在格斗中搶占先機,如此則可將二說所同視為一說。
而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看到許慎《說文》中亦有“槊,矛也”這樣直接忽視“槊”與“矛”二者之間的差異性的記載,這無疑提醒我們必須對“槊”這一詞匯所實際具有的“特殊性”保持較為謹慎的態度。
畢竟,“新詞”被誤以為其已存在了相當長時間的使用者所賦予各種各樣的想象,顯然是一種十分正常的現象。
總之,古代文獻并未向我們提供太多,有關于“槊”的一般形制和具體用途的細節。至于傳說中的“積竹木柲”與“長刃矛頭”,則更多是一種現代人的刻板印象。而深圳大學的常彧教授,也在《矟之成藝——魏晉南北朝的騎矟戰鬥及軍事文化的形成》一文中,提到了“目前缺乏足夠的出土文物和造型材料對中古時代的‘矟’進行系統分析”這一事實。
按南朝梁時期的《馬槊譜》所言,在馬上使用槊的技藝確為我國中古時期的武術發展成就:“馬槊為用,雖非遠法,近代相傳,稍已成藝。”故在這里,也僅列舉中古時期的相關出土文物。
▲出土所見魏晉南北朝槊
四川昭化南北朝時期崖墓出土過殺傷部位長達30厘米的矛(圖二:1),北票喇嘛洞三燕文化墓地110出土前燕鐵矛,長銎、窄葉,有中脊。1998年又發掘出土鐵矛十六件,一種矛葉作劍狀,中間起脊;另一種矛葉扁寬。
長31.7—41.8,葉寬2.2—3.5,中厚0.5—0.7厘米(圖二:2、3)。北票北燕馮素弗墓出土扁鋒圓銎鐵矛一件,存長49.5厘米。北票所出土的矛,長度均在30厘米以上,伴隨出土大批也也馬具、鎧甲等,此類矛或許就是專用于騎戰的矟。
除此之外,造型材料中也有矟的身影。集安三室墓壁畫甲騎具裝戰斗圖、敦煌第285窟“五百強盜成佛圖”等壁畫中,都可看到甲騎具裝騎士持矟戰斗的姿態。上述圖中,騎士所持之矟體長都不少于人身長的兩倍,大致符合矟長“丈八尺”的標準。
槊的使用方法
與目前我國中古時期的長槊實物存量尚不足以支持我們得出太多結論的現狀相比,目前現存的壁畫實物中,描繪騎士揮舞長槊與敵人格斗的內容可以說是較為充實的。如在下圖中,我們就可以看到兩位騎士同向而馳,持槊與位于自己身側的敵人格斗的例子。
▲甲騎具裝戰斗圖
又如敦煌285窟的《五百強盜成佛圖》中表現步、騎對抗的內容:
▲五百強盜成佛圖
可以看到,位于圖中右方位置的全副武裝、人馬具甲的騎士,以雙手持槊的方式向敵人作刺殺動作,而配合其行動的步兵則趁敵人一手舉盾,遮蔽上半身的時機,朝敵人缺乏防護的下半身發動攻擊。位于圖中右上位置的騎士,其馬匹呈躍起姿態,仿佛要將長槊一下子刺進敵人體內,或是用馬胸將敵人給直接撞倒。
值得一提的是,上引敦煌285窟《五百強盜成佛圖》中,“槊掛飾幡”的情況在壁畫材料中并不罕見:
▲王者出行圖
▲張議潮統軍出行圖
▲敦煌壁畫
除此之外,“槊掛飾幡”的現象,也存在于表現“步戰對練”內容的壁畫當中,并不局限于表現“儀仗出行”內容和“戰場對抗”內容的壁畫內容:
▲對練圖
就一方面而言,在壁畫中使用“飾幡”有在畫面中強調長槍存在的作用,使觀者在觀看壁畫時不至于對細長的槊桿產生忽視;二從另一方面上來講,在《王者出行圖》的例子中,我們也可以看到無飾幡與有飾幡并存的現象。
南北朝時期的史料表明,對于飾幡等“長矛掛件”進行著重刻畫,本就屬于當時的一種較為常見的文化現象,其反映到壁畫藝術上是不足為奇的。
《南齊書·列傳五十七·魏虜傳》:“(元)宏自率眾至壽陽,軍中有黑氈行殿,容二十人坐,輦邊皆三郎曷刺真,槊多白真毦,鐵騎為群,前后相接。步軍皆烏盾槊,綴接以黑蝦蟆幡。”
《魏書·卷一五·陳留王虔傳》:“虔姿貌魁杰,武力絕倫。每以常槊細短,大作之猶患其輕,復綴鈴于刃下”。
關于“槊掛飾物”這一點,在具體的實戰過程中究竟有無作用,我們可以參考西方兵書的內容。莫里斯《戰略》中譯本,頁21—22:
“我們并不建議戰斗時在騎槍上裝飾飄帶,雖然飄帶在檢閱、圍攻和游行時能夠顯示出威武的軍容,但在戰斗中卻毫無用處。無論騎兵想要將騎槍投擲出去,還是用騎槍刺殺敵軍,飄帶都只能降低攻擊的準確性和投擲距離。而在使用弓箭射擊時,飄帶也會干擾后排馬弓手的火力。
更有甚者,無論在沖鋒還是后退抑或轉向時,飄帶都會造成巨大的麻煩,而這也正是我們認為戰斗時不應在騎槍上裝飾飄帶的原因。想要同時維持軍容并保證騎槍使用方便也并非不可能,只要在距離敵軍一里的時候再將飄帶摘下,將其卷好放在收納袋里即可。”
除以上引用的,皆有刻畫“槊之掛飾”的壁畫以外,也存在部分并未刻畫長槊掛飾的表現騎戰技藝的壁畫,上引集安三室墓壁畫中的《甲騎具裝戰斗圖》就是其中一例。另見敦煌334窟《八王爭舍利圖》:
▲八王爭舍利圖
在該圖中,我們可以分別看到兩種不同的使用槊的技藝,分別是雙手持矛和一手持盾、一手持矛:
▲注意黑圈位置所標注的馬頭部分
我們知道,單手使用馬槊作戰無疑會降低騎士在刺擊敵人時的準確性,并且也無法使用撥打敵人武器的技術動作。與雙手使用馬槊作戰相比,單手使用馬槊作戰的優勢在于,當馬槊在格斗中折斷時,另一只手持有防身武器的人在混戰中顯然有較大的概率生還。
如《裴注三國志·卷十五》引《魏略》記載:“(閻)行嘗刺(馬)超,矛折,因以折矛撾超項,幾殺之。”
我國中古時期的文獻材料中,亦有提到騎士一手持矛,一手持其它兵器作戰的例子,《晉書·石季龍載記》:“閔所乘赤馬曰硃龍,日行千里,左杖雙刃矛,右執鉤戟,順風擊之,斬鮮卑三百余級。”
《晉書·劉曜載記》亦有:“安與壯士十余騎于陜中格戰,安左手奮七尺大刀, 右手執丈八蛇矛,近交則刀矛俱發,輒害五六;遠則雙帶鞬服,左右馳射而走。平先亦壯健絕人,勇捷如飛,與安搏戰,三交,奪其蛇矛而退。”
不過,《劉曜載記》所謂“左手奮七尺大刀, 右手執丈八蛇矛,近交則刀矛俱發”的說法,看著多少有些像是《隴上歌》的二次創作,實際可信度畢竟是存疑的——雖然如果其所言不假的話,我們倒也能夠理解,為何平先在“奪其蛇矛”后竟會選擇主動“退”走。畢竟,對面此時手里還有一柄七尺大刀呢。
結語
隨著馬具的發展,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騎士們迎來了屬于自己的黃金時代。在這一時期,在馬背上與敵人肉搏的武藝產生了相當程度的進步,盡管其背后的代價,是無數百姓的鮮血。至隋唐時期,分裂數百年的中國重歸一統,騎士們使用馬槊的技藝,也終于走上了歷史的正途,為盛世王朝的軍事擴張與多民族統一國家的和平穩定做出屬于自己的貢獻。
參考文獻:
常彧《矟之成藝——魏晉南北朝的騎矟戰鬥及軍事文化的形成》
伏奕冰《敦煌壁畫兵器研究——以攻擊類兵器為主》
司馬光《資治通鑒》
敦煌文物研究所《中國石窟:敦煌莫高窟》
本文系冷兵器研究所原創稿件,主編原廓、作者Watkin's ale,任何媒體未經書面授權不得轉載,違者將追究法律責任。部分圖片來源網絡,如有版權問題,請與我們聯系。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