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丨投稿指南(ID:TOUGAO777)
? 指南作者:Boli 俠也匪
AI會讓作家告別時代嗎?
2月28日,鄭淵潔在社交媒體上的告別宣言,也許可以看作是一種時代更替的開始。
在采訪中,鄭淵潔表示,他自己給AI下達指令,讓它用鄭淵潔的手法寫一篇以皮皮魯為主人公的文章,只需要4秒鐘,就可以寫出比鄭淵潔本人更好的作品。
“作家是一定會被取代的。” 鄭淵潔這樣信誓旦旦,同時他還宣布停止所有社交媒體的更新。
只不過,這次鄭淵潔宣布“再見”,倒不全是因為AI,更多的,還是因為他這些年老生常談的侵權問題。
“由于對672個侵權商標的維權歷時23年不能成功,從明天起,我停止更新微博。”
這是他的原話。
打開鄭淵潔先前的微博主頁,滿屏全是商標侵權的投訴信息。
每天凌晨兩點左右,鄭淵潔都會準時在微博“打卡”,不厭其煩重復發布有關侵權問題的文章告示并貼上標簽“早起的蟲兒被鳥吃”。
鄭淵潔對維權持之以恒的態度超乎絕大多數人的想象,40多年的寫作生涯里,30多年都在同侵權行為作斗爭。
鄭淵潔甚至自我調侃,自己從兒童作家變成了維權專家。
鄭淵潔現今發布的最后兩條微博
但盡管擁有相當不俗的大眾影響力,作為知名兒童作家的鄭淵潔,30年來維權成功的商標也僅有36個,不到總侵權商標數量的5%。
實際上,知識產權“侵權易、維權難、維權成本高、賠償少”是中國文化產業由來已久的問題。
在維權上付出的時間精力與金錢成本,與最終得到的賠償也往往不成正比。
2021年年底,由鄭淵潔一人執筆的雜志《童話大王》最后一期刊文《鄭淵潔寫給三個商標的一封信》,宣告連載36年的兒童文學雜志《童話大王》停刊。
他這樣解釋停刊的原因:
“我要對36年來支持《童話大王》月刊的千百萬讀者朋友說聲對不起,抱歉已經66歲的我精力有限,只能通過停止寫作《童話大王》月刊從而拿出全部精力去和第7197328號皮皮魯商標、第8229932號童話大王商標、第5423972號舒克商標斗爭維權。
……我希望停刊這個舉動能夠促進某些部門重視商標領域的保護。”
《童話大王》宣布停刊
維權一日不成功,雜志就一日不復刊。
雖然高達600多家的侵權官司很難真正按他心意得到處置,但依鄭淵潔的性格,他的狠話,即是真話。
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鄭淵潔孤注一擲,結果就是《童話大王》也就此劃上休止符。
鄭淵潔是上世紀少有的極具商業頭腦的作家。
當作家們還在四處投稿、依靠雜志社領取微薄稿費時,鄭淵潔已經開始琢磨怎么單干,怎么利益最大化、把剩余價值揣進自己兜里。
既“執拗”又多謀善斷,這種人格的養成和他的早年經歷有很大關系。
1955年,鄭淵潔出生在一個軍官家庭,鄭父在對兒子的教育上給予了相當的耐心與寬容。
過于寬松的家庭氛圍給了鄭淵潔足夠充分自由的成長空間,但同時也為鄭淵潔早年輟學埋下伏筆。
鄭淵潔童年照片
小學4年級時,語文老師給全班同學布置了一篇命題作文《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小鄭淵潔交上去的卻是一篇《早起的蟲兒被鳥吃》。
現在來看,這是一篇既體現逆向思維又蘊含思辨性的一篇好文章。
但當時的語文老師不這么想,他將鄭淵潔的這種超脫倫理綱常的“叛逆”,理解成嘩眾取寵或者是出于對老師權威的某種挑戰。
為了深刻懲罰這個不守規矩的學生,語文老師罰他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大聲說幾百遍:“我是最沒出息的人”。
全班同學里亦包括他心儀的某個女生。
士可殺,不可辱。鄭淵潔摸出口袋里還剩10枚拉炮兒,隨后一聲聲巨響送走了他浮光掠影的學校生涯。
也許是因為被老師當眾羞辱后的輟學經歷,讓鄭淵潔之后作品中呈現出的,幾乎清一色都是對學校教育的諷刺與反對態度。
離開學校后,鄭淵潔在父親的安排下居家自學。父親扔給鄭淵潔一本小冊子,讓他學著認字,不認識的字就翻字典。
那本小冊子叫《共產黨宣言》,開篇第一句是“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游蕩”。
多年后在《人物》雜志的一次采訪中,鄭淵潔說那句話給了他童話創作最初的啟蒙。
青年時期的鄭淵潔
15歲時,鄭淵潔子承父業進了部隊,學會了維修戰斗機,5年后退伍被分配到無線電儀廠看守水泵,一待又是5年。
這期間鄭淵潔經歷了一次因學歷低而“被分手”的窘迫,憋了一肚子怨氣和怒火的他無比強烈地產生了要出人頭地的想法。
出路在哪?鄭淵潔當時的選擇是寫作。
經歷了部隊、工廠和社會毒打的鄭淵潔,似乎又與10多年前那個寫下“早起的蟲兒被鳥吃”的小男孩在冥冥之中續接了起來。
鄭淵潔的作家之路走得并不算順暢。
22歲時,鄭淵潔寫出了人生中第一篇短篇童話故事《黑黑在誠實島》,講了一個小螞蟻的奇幻見聞。
鄭淵潔第一次投稿遭拒,心灰意冷。
為了鼓勵兒子,隔天鄭母冒著風雪拜訪了10多家出版社,最終這篇小說得以在《兒童文學》刊登。
青年時期的鄭淵潔
成為職業作家之前,鄭淵潔在市作協掛職當編輯,為了按時出刊,他不得不用多個化名撰寫多篇文章,忙的時候,他一下樓便能遇到編輯催稿。
不得已的鄭淵潔為了趕上進度,只能凌晨4點起床創作,這后來也成為了鄭淵潔堅持多年的寫作習慣。
盡管累死累活,但按照當時的雜志社標準,鄭淵潔只能拿到千字兩元的稿酬。
即便是發行量上漲,屬于作者的稿費依然不會增加,由作者創造的收益絕大部分進了出版機構的口袋。
于是鄭淵潔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一人寫一整本雜志,自己拿刊號發行。
幾代人心中的傳奇——《童話大王》就此誕生。
《童話大王》1994年刊
從1985年創刊到2021年底停刊,36年間《童話大王》總印數超過兩億冊,每一個故事都由鄭淵潔一人執筆撰寫。
創刊3年后,《童話大王》創造了月銷百萬冊的奇跡。盡管單冊定價遠低于當時的兒童雜志市場價,但到手的收益也極為可觀。
鄭淵潔的商業才華也是在此時逐漸顯露。
從初期嘗試在作品中植入廣告,到將皮皮魯、魯西西、舒克貝塔注冊成商標、開皮皮魯書店文具店、售賣各種童話故事人物的周邊……
現在互聯網打造網紅IP的那一套,鄭老爺子在紙媒時代就已經嘗試過了。
舒克貝塔動漫形象
《童話大王》及其他熱銷書籍給鄭淵潔帶來了不可估量的財富。
像“鄭淵潔在北京有10套房,不租不住,專門存放讀者來信”這種頗具謠言色彩的名人段子,甚至都能得到鄭淵潔親口證實。
至于后來類似于多次成為作家富豪榜常客,納稅以千萬計,鄭淵潔用一支筆創造財富的故事更是被各類媒體嚼爛炒作了無數遍。
這其中有一個值得復述的故事,2019年第13屆作家富豪榜公布后,有人質疑其作品銷量,發問鄭淵潔為何沒有上榜?
鄭淵潔轉手便在微博曬出百萬級的納稅證明,表示自己不同意主辦方將自己放進榜單,同時順手把榜上某些作家進校園推銷的不法行為公之于眾。
鄭淵潔的納稅單
他在微博中點名曹文軒:
“恭喜曹教授一年靠銷量掙了2700萬,但這2700萬中,有多少是打著講課的幌子非法進校兜售圖書所得的呢?”
曹鄭二人交惡已久,素來愛打直球、“睚眥必報”的鄭淵潔,再次把戰火燒到了明面上。
一直以來,圍繞著鄭淵潔的爭議不少。
不知是互聯網讓當初被埋沒的輿論在今天顯現發酵,還是多年來文化收縮保守的必然結果。
但客觀上看,鄭的童書的確與市面上流通的其他大眾童書不一樣。
世紀之初,鄭淵潔《仇象》出版到了第7部,一直順風順水的他遭遇了一次重大打擊。
因為認為兒童教育中缺乏“性教育”內容,鄭淵潔給某些作品人物增加了如“月經”“遺精”的情節。
今天看來無可厚非的一次內容增改,在當時卻無意間引起了一起媒體圍攻事件。
在《今日說法》的一期節目中,主持人撒貝寧直面點名批評《仇象》,說這本書里“充滿了少兒不宜的內容”。
《今日說法》撒貝寧
而就是這樣一句評價,拉出了一系列針對鄭淵潔本人及其作品的連續聲討。
鄭淵潔本人先是遭遇了《北京晚報》發文批評,隨后一些學校也將《童話大王》納入禁止名單,與此而來的還有讀者、家長無止休的批評甚至謾罵。
鄭淵潔后來在博客回應此事,新世紀之后,他的主要讀者群已步入大學,他是應邀為這些人而寫。
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鄭淵潔無奈宣布停止出版《仇象》及其他剩余13部長篇小說,同時也暫停了新作品在《童話大王》上的連載,只刊登以往作品。
鄭淵潔選擇將剩下的長篇小說雪藏,并立下遺囑:
“在我離世后100年以后才能出版。”
其中有幾分不甘與無奈,大概只有作者心里清楚。
鄭淵潔
而這并不是鄭淵潔第一次與主流“走偏”。
早在10多年前,鄭淵潔就曾站到主流對面——公開炮轟作協及作協成員。
他發文指摘中國是唯一給作家評職稱的國家,這種官僚化、行政化的機構是對文學的侮辱。
他給中國作協算了一筆賬,中國每年有7個億的稅款用來供養作協,并感嘆納稅人這錢交得“太冤了”。
少含蓄諷刺,多直露譴責。
2010年,鄭淵潔宣布退出中國作協。
鄭淵潔宣布退出作協
《南方周末》記者問鄭淵潔:“以你的性格為什么憋到那個時候才退?”
鄭淵潔答:“因為我不喜歡參加作協活動,差不多已經忘了這個組織的存在。”
青海玉樹地震時,鄭淵潔個人捐款100萬。
但到了媒體報道里就成了“中國作協捐款共計108萬”。
他詰問相關負責人,得到的回答是“你也是作協的,為什么不能寫在一起?”
于是鄭淵潔轉身在博客發文,宣布退出中國作協。
“我覺得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我不嘲笑誰。但你要我寫在一起,我不干。”
真實原因當然不僅僅是100萬捐款那么簡單。
除了早年疑似受作協排擠、成名前就與中國作協委員曹文軒結怨等,更多還得歸咎于鄭淵潔幾十年不變的“叛逆”個性。
鄭淵潔與主流走偏的,還有教育。
鄭亞旗的小學輟學經歷和父親鄭淵潔幾乎一脈相承,在傳統教育標準下,鄭亞旗也被歸類為“沒出息的孩子”。
鄭淵潔與兒子鄭亞旗
不過鄭淵潔輟學后更多靠自學,鄭亞旗輟學后,則擁有父親的資源和人脈帶來的更好的教育。
學習上,鄭淵潔本著“快樂學習”的原則,親自為鄭亞旗編寫課本教材,會的科目鄭淵潔會自己親自授課,不會的科目則請來行業教育專家一對一輔導。
社交上,擔心兒子離開校園交不到朋友,沒有早戀的機會,為此鄭淵潔找渠道專門買了一臺電腦讓兒子網上交友。
鄭淵潔與鄭亞旗
那是1993年,電腦還是稀有品,鄭亞旗的電腦是鄭淵潔專門從清華大學花一萬五的高價買來的。
在沒有學校教育制度的管束和壓迫下,鄭亞旗度過了比絕大多數孩子都愉快自在的童年。
成年后的鄭亞旗對電腦軟件學習頗有興趣,盡管文憑學歷上是小學畢業,但憑其優秀的計算機能力和思維很快就晉升至公司高管。
04年,與父親攜手錄制《胡事胡說》;05年徹底辭掉工作,幫父親策劃皮皮魯系列漫畫冊,從此開始致力于運營鄭淵潔旗下所有IP。
鄭亞旗創立了皮皮魯文化科技公司,鄭淵潔理所當然成了代言人和“簽約藝人”。
雖然在一些人眼中看來,鄭亞旗的成功和“啃老”脫不了干系,但我們不得不承認,鄭亞旗無疑將父親的資源開發、發揮到了極致。
一個作家,一個商人。兩人相互成就,童話大王帝國的產業愈發壯大。
鄭亞旗
兩年前鄭淵潔入駐抖音,除了開設“鄭在和讀者互動”這樣一個欄目和讀者保持對話外,偶爾也發一些兒子公司出品的動畫、周邊及維權打假的視頻。
鄭淵潔的抖音視頻始終用一個BGM,每當粉絲問起,老鄭總是樂于重復回答:
“因為我只有這一首歌的版權。”
同時還刻意強調這是鄭亞旗導演的皮皮魯電影的主題曲。
既以身作則為讀者樹立正確的版權意識,又為兒子的電影做了宣傳。
鄭淵潔十分配合鄭亞旗的營銷,應邀各大節目、采訪時也大力稱贊兒子的才華與商業頭腦。
鄭淵潔
不遺余力地輔助兒子,宣揚“私塾教育”的好處,一直以來都是鄭淵潔消解自我心結以及“自證”的方式:
因為只有兒子越成功,才能證明他選的路才沒有錯。
這個心結曾經在少年輟學后便有了雛形,在他一次次和主流、傳統對抗時不斷加深。
一如他被央視點名,一如他怒退作協,一如他和學院派曹文軒無休止地對壘的那些時刻……
即便是后來上節目,鄭淵潔批判起當下的教育制度常常能做到振振有詞,邏輯自洽。甚至推銷起“受教育越高,學的知識越多,想象力越差”這種反常識的理念時,順暢的口條總能輕松把人繞進去。
但他自知仍然需要一個成熟的論據,這個論據是他自己,也是他的兒子。
二者都是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者。
鄭淵潔的童話反對功利性,提倡娛樂性,又不避諱現實性。
實際是以兒童的視角反映成人世界的真實面貌,基于“兒童本位”又超越了“兒童本位”。
鄭氏童話里宣揚的實事求是、個性解放與個人價值追求恰恰是中國教育缺少的。
鄭淵潔
童年時初讀意識不到這一層意義,現在再回頭來看,他對個人的影響更多在于:
給童年時期的讀者提供更新穎的看問題角度,從而在長大后能以更開放、包容的態度去待人待物,尤其是接納那些長期以來“被邊緣化”了的聲音。
從某種程度來說,社會恰恰需要這樣一些看似“先知先覺”甚至是“矯枉過正”的觀點。
兒童教育如此,女權問題、性少數問題亦是如此。
鄭淵潔
告別維權后,鄭淵潔從“專職”維權變成了“失業人員”。
那《童話大王》還會復刊嗎?沒人知道。
但可以確定的是,早前鄭淵潔提出復刊條件——“672個侵權商標維權成功”已經徹底無望了。
畢竟像“schuck”音譯的“舒克”侵權《舒克貝塔歷險記》的維權主張,于情于法來看都顯得唐突且偏執。
從《童話大王》停刊,到這次高調宣布“告別”,甚至不惜“蹭”一下deepseek的熱度,鄭淵潔這些年在維權上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但從輿論來看,支持的聲音早已疲軟,“碰瓷”“魔怔”“無理取鬧”的指責反而日漸洶涌。
那這一次“再見”,鄭淵潔能賭對嗎?
維權往事落幕,爭議翻篇后,希望我們還能有機會與鄭淵潔在童話里相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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