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上海老知青,曾在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境內的一個小山村插隊落戶生活了六年,后來招工到開山屯化纖廠工作,后來通過人才引進回到上海生活。時間過去了這么多年,當初插隊落戶的那個朝鮮族小村莊時常會縈繞在我的心頭,終生忘懷。
永遠忘不了1969年的那個春天,至今我還記得那天是4月3日,我和同校的幾十名同學一起乘坐火車離開了上海,經過了三天三夜的長途跋涉,我們來到了吉林省延吉縣,最終我們九名知青被分派在一個叫南溝的朝鮮族小山村,老隊長崔龍哲阿伯(大爺)安排我們暫時借住在老鄉家中,和老鄉同吃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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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溝大隊是一個典型的朝鮮族村屯,屯子里一共十九戶人家,有兩戶漢族,其余的全部是朝鮮族。據說那兩戶漢族是山東人,解放前闖關東逃荒來到了這里,他們的生活習慣已經跟朝鮮族沒有多大區別,就連語言,他們也說朝鮮語,很少說漢語。就算說漢語,也夾雜著朝鮮語。
那時的延吉縣就是現在的龍井市,1983年4月7日延吉縣改為的龍井縣,1988年5月25日,經國務院批準,撤銷龍井縣成立了龍井市。好多朋友都認為當初的延吉縣就是現在的延吉市,其實不是這樣。
延吉縣的南溝大隊依山傍水,一條小河環繞半個屯子,在屯子前面繞過。屯子比較偏僻,距離縣城幾十公里,那時是簡易的沙石土路,也沒有通往屯子里的客車,去縣城要到公社汽車站坐車,交通很不方便。屯子后面是一座山丘,山坡上有一片松樹林,山上和溝里都是茂密的叢林,鄉親們的燒柴就來源于這些榛子棵和灌木叢。
因為屯子里基本都是朝鮮族人家,他們說朝鮮語我們上海知青聽不懂,交流上遇到了很大障礙。老隊長崔阿伯雖然能說幾句漢語,可他說漢語時總是主謂語顛倒,還要夾雜著朝鮮語,我們還是聽不太懂,幸虧屯子里有兩戶漢族人家,他們充當了我們的翻譯,后來我們學習朝鮮語,他們也幫了大忙。
到延吉縣插隊落戶那年我剛過了十六歲生日,其他同學年齡也都在十六七歲上下,老鄉們都把我們上海知青當成了他們的孩子,親切地稱呼我們“阿得利”,對我們特別關照。
我借住在了副隊長金成國阿澤西(大叔)家,他家四口人,兒子金龍當年十八歲,我就和他一起住在西廂房里,睡在一鋪朝鮮族火炕上。金阿澤西還有一個女兒,叫金梅子,當年十五歲。金梅子和她父母住在正房里,正房是三間土坯草房子,一鋪地炕特別寬敞,地炕中間有一道拉門,把一鋪炕一分為二,金梅子就睡在里邊的炕上。
每天吃飯的時候,金梅子都會站在院子里用朝鮮語招呼兩聲,起初我根本不知道啥意思,后來金阿澤西告訴我說,梅子(金梅子)是喊我和金龍哥哥吃飯。
金阿澤西一家人都特別熱情,對我特別好,吃飯也不用我去廚房端飯碗,我和阿澤西還有金龍哥圍著一張小炕桌坐在熱乎乎的火炕上等著就是,金梅子會把咸菜、飯和湯給我們端上來,吃完飯還會端上漱口水,開始我還真不適應這樣的待遇,感覺金梅子就是這家的仆人。過了一段時間,我也就慢慢習慣了,還能聽懂幾句簡單的朝鮮語,比如巴黎巴黎(快點快點)、高不大(好看的意思。金媽大邁<大嬸>經常說我高不大)、逮吉(豬)。
時間久了,金梅子也跟我學會了一些漢語,她跟我說話就說漢語,很親切地用漢語叫我陳強哥哥,還會說趕緊洗手吃飯吧。金梅子的活潑開朗和美麗大方給我留下了很美好的印象,我也像金阿澤西一樣喊她梅子,梅子特別高興,一點都不生氣,臉上總是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春耕春播開始以后,我們就跟著社員們一起下地干農活,往地里挑糞,跟著隊長學習使喚耕牛犁地耙地,也學著趕牛車。隊長和鄉親們都特別關愛我們上海知青,給我們安排輕松的農活,手把手教我們干農活,教我們正確使用勞動工具,我們發自內心地感激淳樸善良的鄉親們。
每天出工勞動和收工回家的路上,梅子都和我走在一起,和我說笑,親切地喊我哥哥,我就像她的親哥哥,一起來插隊落戶的同學們都很羨慕我。
到了夏季,鋤完了二遍地,地里的農活也就告一段落。金阿澤西家有菜園子,院子里也種菜,早晚時間我就跟著阿澤西打理菜園子,挑水澆菜,鋤地施肥。菜園子里的黃瓜還沒長大,梅子就挑大一點的摘了一根,用水洗凈,讓我第一個嘗鮮。西紅柿紅了,梅子也會摘下來第一個讓我吃。空閑時間,金阿澤西還帶著我去河里捉魚,我就像他們家的一員,感到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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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后,隊里給我們知青蓋了三間房子,成立了知青集體戶,大家就都搬到集體戶吃住了,我也不在金阿澤西家寄住了。
搬到集體戶以后,梅子經常到集體戶給我送咸菜送好吃的,看到我換下來的臟衣服,她就拿回家幫我洗,晾干了再給我送回來。
有一次金阿澤西套了一只野兔,梅子到集體戶來喊我:“陳強哥哥,回家吃飯。”吳承志是我的好同學,他看梅子來了,就拿出一雙臟襪子跟她開玩笑:“金梅子,麻煩你幫我洗一下這雙臟襪子好嗎?”“不好!自己的襪子自己洗。”梅子決絕拒絕了吳承志的要求。吳承志就反問她:“金梅子,你幫陳強洗襪子,為什么不幫我洗?”“陳強是我哥哥,我只幫我哥哥一個人洗。”金梅子說完,拉著我就走了,羨慕的吳承志一個勁伸舌頭。
記得是1972年的秋后,金龍大哥結婚了,因為我曾經在金阿澤西家寄住過,和他家的感情深厚,金龍大哥結婚我隨了五塊錢的禮金,還在他家幫了一天忙。金阿澤西很高興,留我在他家吃的晚飯,我倆喝了不少白酒。可能是酒后開玩笑,金阿澤西說:“小陳,我們一家人都很喜歡你,以后你就做我家的女婿。”
之后的日子里,金阿澤西家有什么零雜活,梅子都來叫我去幫忙,其實干活不是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去他們家吃飯。總是平白無故去他家吃飯,我確實也不好意思。農閑時節,我就跟著金阿澤西去抓魚,去山上打柴,去林子里套兔子。插隊的生活很苦,倒也苦中有樂。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到了1975年春天,就在金阿澤西打算跟我說我和梅子的婚事時,我們屯子又得到了一個開山屯化纖廠的招工名額,這回也不用推讓了,還沒招工進廠的三個人,就我一人是根紅苗正的工人階級子弟,那兩名同學都是可以教育好的黑五類子女。
就這樣,在南溝大隊插隊落戶生活了六年,我成了化纖廠的一名車間工人。
離開南溝大隊的前一天,金阿澤西家做了好吃的,專門為我餞行。喝了幾杯酒,金阿澤西眼睛里閃動著淚花說:“小陳,說句實話,我們真舍不得你走,可老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們不能耽誤你的前程。到了工廠好好工作,照顧好自己,梅子沒有這個福氣……”
當時我心里也很難受,就哽咽著說:“阿澤西,我懂你的意思,等我工作穩定了,我就回來和梅子結婚……”
帶著不舍和留戀,帶著溫暖和感動,我離開了南溝,去了開山屯化纖廠,轉成了非農戶口,當上了工人。在南溝生活了六年,我學會了干各種農活,學會了說朝鮮語,也跟鄉親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也舍不得離開鄉親們。
第二個月開了工資,利用倒班休息時間,我買了煙酒和糖果,回南溝看望鄉親們,看望金阿澤西一家人。我已經想好了,不管我父母同不同意,我都要和梅子結婚,因為我是發自內心地喜歡金梅子。
來到金阿澤西家才知道,梅子在一個月前已經和鄰村的一名民辦教師訂婚了。得到這個消息,我蹲在金阿澤西家的院子里失聲痛哭。金阿澤西安慰我說:“小陳,你不要難受,我是為你好。你當了工人,轉成了非農戶口,就不是農民了,工人和農民是有區別的,你看哪個當工人的愿意找農村對象。其實我們心里也難受,可又有什么辦法呀?你要是和梅子結婚,以后就得過苦日子,你要是找一個當工人掙工資的對象,那就不一樣了……”
恢復高考后,我考上了延邊師范學校。在師范學校讀書期間,我自學了朝鮮族文字,也掌握了朝鮮文語法。
師范學校畢業后,我被分配到延吉的一所中學任教,兩年后調到政府部門工作,隨后和一名上海姑娘結婚,組建了一個幸福的家庭。我結婚的時候,金阿澤西也來參加了我的婚禮,他還用上好的紅松木料給我做了一個飯桌(大圓桌,放在朝鮮族火炕上吃飯的那種炕桌)。
到了九十年代,我和我愛人被作為特殊人才(通朝鮮語)引進回到了上海,我們的女兒也一起回到了上海。離開延邊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專門回到南溝看望了金阿澤西一家,梅子為我女兒做了一套漂亮的朝鮮族套裙,親自給我女兒穿在身上,還把我女兒攔在懷里,笑著說:“叫姑姑……”
回到上海后,起初我倒是隔三岔五給金阿澤西寫信,也給金阿澤西家郵寄錢物,后來金梅子和金龍都去了韓國,金阿澤西不會寫信,我們也就漸漸斷了聯系。
退休后,我和我愛人第一時間趕回了延邊,到了東溝才知道,金阿澤西五年前就去世了,金梅子已定居在了韓國,金媽大邁也跟著去了韓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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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去了這么多年,我無時無刻不思念金阿澤西一家人,每當想起當年在東溝插隊落戶的點點滴滴,我心里就很溫暖很感動,淳樸善良的鄉親們,永遠是我的牽掛,第二故鄉,永遠讓我眷戀。金梅子,你生活得好嗎?我很牽掛你也很想念你!
作者:草根作家(講述人:陳強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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