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圖由豆包生成,提示詞:馬斯克 權利手套
當地時間2月26日,特朗普在白宮召開首次內閣會議,商議了與烏克蘭的談判簽約、關稅、縮小政府規模、賣“黃金簽證”等問題。
看了相關報道,我對特朗普2.0的印象是——
對外:少擔責,明算賬,不吃虧
對內:開源節流,改善國家財政狀況。
確實是商人本色。
作為特朗普的重要幫手,“世界首富”馬斯克出席會議并發了言。他坐在角落里,身份是總統高級顧問和政府效率部(DOGE)的監督者。政府效率部雖然剛“滿月”,而且是一個臨時組織,將于2026年7月4日終止,但其掀起的改革浪潮已給美國政壇帶來了強烈震撼。
政府效率部面面觀
我們先來看看,政府效率部是什么?
特朗普上任后,簽發行政命令,將奧巴馬時代成立的美國數字服務局重組,更名為美國DOGE服務局(USDS),直屬于總統行政辦公室;并要求聯邦政府各機構負責人和該局協商,在機構內部建立一個至少由4人組成的“DOGE團隊”,包括負責人、工程師、人力資源專家、律師。
這一團隊要確保其工作符合總統的DOGE議程,并向各自機構的負責人提供實施DOGE議程的建議。
政府效率部是DOGE服務局的臨時簽約組織。馬斯克在內閣會議上說,政府效率部的職能是“總統及各聯邦機構的支持部門”,總體目標是“幫助解決巨大的財政赤字問題”。
再來看看,政府效率部在做什么?
根據行政命令,成立政府效率部的目的,是通過聯邦政府技術和軟件的現代化,實現政府效率和生產力的最大化。白宮發言人給《紐約時報》的聲明也顯示,政府效率部的行動目標是“利用人工智能和大數據技術提高政府效率和生產力,全面消除財政資金使用中的浪費、欺詐和濫用現象”。
成立短短一個月,政府效率部就關閉了美國的首席多元化官員執行委員會(CDOEC),將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的1萬多名全球員工直接砍到不到300人;它壓縮了教育部、國家衛生研究院等部門的預算,廣泛審查政府合同和項目,取消它認為低效或不必要的項目和合同;它削弱了部分監管機構的職能,考慮將部分政府職能交給私人企業或數據公司;它開發了AI工具,梳理政府機構的敏感數據;它和美國總務管理局(GSA)合作,準備整合不常使用的辦公空間,減少聯邦政府占用的辦公面積……。
政府效率部為什么這樣做?
在內閣會議上,馬斯克說:“作為一個國家,我們根本無法承受(每年)2萬億美元的赤字,現在僅僅是國債利息就已經超過了國防部的開支。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國家將面臨事實上的破產。”
“這就是我在這里的原因,”馬斯克說,“順便說一句,我受到了很多人的抨擊,還收到了很多死亡威脅。我會忍受這些。但如果我們不這樣做,美國將會破產。我有信心,我們實際上可以節省1萬億美元,大約是7萬億美元(年度)預算的15%。”
最后一個問題,政府效率部為什么能這樣做?它打破的常規和秩序太多了,甚至被反對者認為是“違憲”。
答案就是特朗普支持,而特朗普正在空前地擴張總統的行政權力。
在內閣會議上,特朗普開玩笑說,如果有內閣成員對馬斯克的指令不滿,“我們就把他趕出去”。
驚心動魄
如何看待馬斯克積極參政,并沖在打破“深層政府”(Deep State)第一線的做法?
他是勇士、天使,還是混亂和災難的制造者?
他帶來的是“效率革命”,還是“科技君主制”和“算法暴政”?
他將推動建立一個“AI輔助監督的新型透明政府”,還是會半途而廢,因改革失敗而被報復甚至身敗名裂?
看馬斯克在內閣會議上的發言視頻,我想起中國人說過的一段話,“一個國家的財政史是驚心動魄的。如果你讀它,會從中看到不僅是經濟的發展,而且是社會的結構和公平正義的程度。”
馬斯克和政府效率部掀起的沖擊波,也可用“驚心動魄”來形容。
根據美國財政部數據,2024財年(2023年10月1日至2024年9月30日)聯邦政府財政赤字達1.83萬億美元,為歷史第三高;全年債務的凈利息支出約8820億美元,利息支出成本相當于美國GDP的3.06%,是1996年以來最高。
政府支出如此之大,都是合理的嗎?馬斯克和政府效率部提出了很多質疑:
目前美國的退休記錄與申請全靠人工處理,由700多人負責,每月最多只能處理1萬份申請。這一系統如同“時空扭曲”(time warp),嚴重拖慢了退休程序;
環境保護署(EPA)在短短兩個月就花掉了200億美元的預算,就像“從泰坦尼克號上扔金條”。這筆巨額經費由8個機構“自行決定”如何分配,幾乎沒有任何監督;
聯邦緊急事務管理署(FEMA)撥款超過5900萬美元,將非法移民安置在紐約市的豪華酒店;
國防部年預算高達8500億美元,2018年國會調查發現美軍飛機上的可加熱咖啡杯每個要價1300美元;
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資助過許多“令人費解”的項目,如向阿富汗農民提供了數百萬美元,鼓勵他們種糧食作物,以替代種罌粟。結果卻是,阿富汗戰爭期間罌粟的種植面積和鴉片產量雙雙上升;
財政部處理的約4.7萬億美元的付款缺少關鍵的跟蹤代碼,幾乎無法追蹤的到。財政部每年向沒有社會安全號碼(SSN)甚至臨時身份證的人發放了超過1000億美元的福利金……
真的是觸目驚心!
客觀來說,馬斯克和政府效率部捅出的一些數據并不準確,對一些問題也存在誤解和誤讀。
以對社保系統的審查為例,工程師團隊發現系統內存在大量150歲以上的社保受益人,認為這是“政府欺詐的又一鐵證”。而真實原因是,年輕的工程師們熟悉現代編程語言,但對20世紀50年代開發出的,至今仍在銀行、社保、稅務和政府支付系統中廣泛使用的編程語言COBOL并不了解。
在COBOL系統中,某些數據庫沒有設定專門的日期字段,而采用默認日期(通常為1875年5月20日)作為填充字段。這導致所有未提供出生日期的賬戶目前都會顯示在150歲以上。由于工程師們直接將默認日期理解為真實出生日期,就認為政府在欺詐。事實上,美國社會保障局2015年已停止向115歲以上的個體發放福利。
馬斯克在內閣會議上也承認政府效率部犯過錯,如“不小心”取消了美國國際開發署的埃博拉病毒防治項目,他說“我們不會盡善盡美”,但犯錯時會迅速糾正。
與此同時,有些對馬斯克和政府效率部的非議也存在誤解和夸大。比如“要求聯邦雇員寫工作小結”的問題,馬斯克解釋說,這只是一種“脈搏測試”,以檢測那些人是不是活著,有沒有閱讀郵件并回復的能力。之前他在社交媒體X上也說過,要求寫工作小結是因為“有相當一部分本應為政府工作的人,他們的工作量如此之少,以至于他們連電子郵件都根本不查看!在某些情況下,我們相信不存在的人或死者的身份被用來領取薪水。”
任何變革都有陣痛,力度越大的變革陣痛也越大。從首次內閣會議看,盡管有陣痛,特朗普和馬斯克是鐵了心“將改革進行到底”。其具體做法會不斷優化,但戰略方向不會改變。
政府改革,漫漫長路
長距離觀察美國的政府改革,可以說,一直在改,問題也一直在增,然后再改,再增。
1921年,美國國會根據塔夫脫總統的建議,通過了《預算與會計法》,在財政部下設協助總統制定預算的預算局;
1939年,在羅斯福總統任內,國會通過了《政府機構改組法》,建立總統行政辦公廳,把預算局從財政部調至辦公廳。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前總統胡佛領導的“胡佛委員會”做過很多研究和提議,以精簡政府機構,提升其效率。
過去半個多世紀,美國政府改革中還有一個基本脈絡,就是借助企業化、市場化的力量和先進的管理技術,推動改革。
1960年代聯邦政府采用了計劃、規劃和預算系統;1970年代采用了零基預算;1978年卡特總統任內進行了文官制度改革;1980年里根入主白宮后加大了對公共部門特別是聯邦政府的審查力度,大規模削減政府機構;1992年克林頓在競選中提出“重塑政府”,1993年他就任總統后讓副總統戈爾組建專門團隊,推出了《創建一個少花錢多辦事的政府》的報告。
當時戈爾的高級顧問戴維·奧斯本是《改革政府》一書的作者之一,該書的副標題就是“企業家精神如何改革著公共部門”。書中指出,“政府治理指的是我們共同解決自己的問題和滿足我們社會需要的實施過程,政府是我們使用的一種工具。一旦這個工具過時了,重新發明的過程就開始了。”
《改革政府》有很強的批判意識,序言開篇就寫道:“我們的公立學校是發達國家中最差的。我們的醫療保健系統已經失控。我們的法院和監獄已是人滿為患,已經判了罪的犯人只好釋放。許多我們最引以為自豪的城市和州已經破產……”
書中用大量實例說明了官僚主義和繁文縟節的危害。一位國防部分管設施的助理副部長說,“我估計國防預算的1/3浪費在執行無益的規章制度上面,做那些不必要做的事。”
此類對政府的質疑從未中斷過。2022年美國國債首次突破30萬億美元時,非營利組織“透明美國”發布報告,指出聯邦政府大搞“愚蠢的、欺詐性和隨意性的”項目,把納稅人當成奶牛擠奶。例如,國家安全局(NSA)曾花360萬美元在總部建設員工停車場,根據設計該停車場本應停250輛車,實際只能停87輛;由于設計人員來自歐洲,未考慮到美國車的尺寸、車重大于歐洲車,經過一年安全測試后,國家安全局承認該停車場根本不能用,又花了50萬美元拆除了它。
為什么一直有人提出問題,卻一直解決不了問題?
究其本,大概就是所謂“深層政府”的存在。政府是一種不可或缺、根深蒂固的存在,政府部門和雇員天然存在擴張自身權力、固化自身地位、提高自身價值、用權力與利益相關方進行交易的沖動,并有著各種道貌岸然的“合理”借口。除非遇到嚴重赤字危機、民怨爆發,這種擴張很難停止。
這一次特朗普和馬斯克聯手,另辟蹊徑,讓工程師和數據科學家代替傳統官僚,以AI和算法改革政府決策,非常激進,實在也是因為依靠民主程序的博弈,過于低效和冗長,解決不了什么問題。
于是他們走上了“技術治理主義”“加速主義”之路:打破秩序,全權管理,擴張行政權;用數據驅動決策,用AI工具解構官僚體系的積習。
但問題的根本點在于,特朗普政府本身可能也是“深層政府”的另一種表現形式。這從他任命的新官員對他拍馬屁成風已見端倪。
從治理到智理
如何評價馬斯克的做法?一位常年在硅谷和中國兩地奔走的投資家說:“馬斯克改變了我對深層政府的理解。真正的深層政府就是在憲政結構下生出免疫力的一群‘超級細菌’,普通的三權分立+媒體監督的‘傳統抗生素’已經不起作用,連媒體都被他們‘搞定’(compromise)了。看看這次馬斯克的AI+圈外人的‘新型超級抗生素’是不是work,搞不好就為下一代新型政府監督機制做出了一個原型(prototype)。”
我認同他的看法。欲解非常問題,需用非常之舉。
當然,挑戰也是巨大的。目前對馬斯克和政府效率部的指責主要是:
把行政體系簡化為“生產工具”,無視民主制度賴以運轉的決策機制,如辯論、審議與社會共識,這將造成政壇混亂和“憲法危機”;
AI或軟件工具只關注“硬數據”,將許多社會服務與公共項目歸入“浪費”,這樣的“技術決策”將導致社會福利、國際援助被一刀切地削減,傷害弱勢群體的權益和美國的形象;
讓一批缺乏經驗和政府認知的AI與數據工程師,進行急劇、極端的效率治理,存在著失控的風險,政府治理絕不是裁員砍成本那么簡單。
也有不少人認為,馬斯克和特朗普的“蜜月”不會延續很久。
我覺得,馬斯克看起來非常魯莽,但也很聰明。他抓住了“納稅人的錢去了哪里”這一關鍵議題,且正在構思將通過改革節省的資金用于向美國人發放退稅支票的做法,他有廣泛的民意基礎。
他也調動起了一批熱衷改革的年輕人的熱情。政府效率部在招聘中說,他們需要的是“超高智商小政府革命者”(super High-IQ small-government revolutionaries),愿意每周工作80小時以上,致力于削減成本。這些年輕人雖然治理經驗很少,但也沒有循規蹈矩、亦步亦趨的包袱,且他們在運用AI技術解決問題方面很有長處,所以能“打破常規、快速行動”,快速見效。
政府改革是最難的改革。無論終局如何,馬斯克在特朗普支持下大刀闊斧推動政府效率改革,影響是深遠的。充分運用AI等科技手段,讓政府預算支出更具透明度,讓政府在陽光下運作,實現從治理到智理、從內部人控制到引入外部監督機制、從“流程數字化”到“決策智能化”的轉型,值得期待。如果這一改革也以失敗告終,“深層政府”就更是無法撼動了。
在政府主導的公共治理和公共服務領域,有能力做事的人很多,有勇氣和條件做事的人很少,最終能做成事的更少。就此而言,我希望馬斯克借助AI新能力、刀刃向內的改革,能走得更遠。
畢竟,有勇氣的變革,總好過遮掩問題的逃避和原地踏步。
No.6231 原創首發文章|作者 秦朔
參考資料:
美國政府效率部(DOGE)十問,中信建投;
工程師治國:DOGE與馬斯克的技術治理主義之夢,李亞琦,復旦發展研究院。
開白名單 duanyu_H|投稿 tougao99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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