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談期間，澤連斯基與特朗普、萬斯發生激烈爭執。

文丨陳祥

編輯丨漆菲

2月最后一天，當著全球媒體的面，美國總統特朗普和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白宮爆發了一場震驚全球的爭吵。

接近45分鐘的會談中，最后10分鐘演變為特朗普、副總統萬斯和澤連斯基唇槍舌戰。特朗普拉高音量警告客人：“要么你達成協議，要么我們就退出。”歷史上幾乎沒有哪位美國總統會像特朗普那樣，對來訪的一國元首進行如此激烈的言語攻擊。美國媒體稱，這是特朗普“有史以來在公眾面前表現得最為憤怒的一次”。

澤連斯基訪美前，法國總統馬克龍、英國首相斯塔默先后訪問白宮，試圖說服特朗普參與部署維和部隊到烏克蘭、共同提供安全保證。雖然他們均未獲得具體承諾，但會談整體上是友好、順暢的。澤連斯基行前曾向美國國務卿魯比奧保證，此行一定會簽署兩國間的礦產協議——其中包括兩國共同擁有、管理一項戰后烏克蘭重建基金的規定，烏克蘭將把未來一半的礦產收入劃撥進該基金。

在外界看來，法英領導人的友好訪問為美烏會談做好了鋪墊。就連特朗普也預期將迎來一場“非常棒”的會晤。“我們會相處得很好，我非常尊重澤連斯基。”特朗普還為此改變口風，稱不記得自己說過澤連斯基是獨裁者。

然而，會談結果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雖然澤連斯基至今堅稱，特朗普的支持對烏克蘭“至關重要”，但外界認為，雙方長達三年的戰時伙伴關系或將終結。美烏之間的爭執亦給整個歐洲敲響了警鐘，德國將其稱為“新恥辱時代”的開始。

◆2024年9月27日，澤連斯基前往紐約特朗普大廈與特朗普會面。

《紐約時報》駐白宮首席記者皮特·貝克感慨道，這是他1996年報道白宮新聞以來，首次見到這種場面。新聞同行紛紛給這一幕定義，美國福克斯新聞稱此為“爆炸性對抗”，英國《衛報》定義為“現代史上最大的外交災難之一”。美聯社總結：“就外交而言，這一周在白宮的開局充滿希望，卻以一個災難性結局收場。”

美烏是如何談崩的？

澤連斯基和特朗普的會晤于2月28日上午11時開始，雙方原計劃在現場簽署礦產協議。雙方的談判重點是，達成礦產協議的大背景下，美國如何向烏克蘭提供進一步的支持。烏方堅持建立互利的伙伴關系，要求美國提供切實的安全保障。

受媒體圍觀的會談開始后，前半個小時的氣氛還算融洽，雙方談笑風生，特朗普幾次輕拍澤連斯基的后背。但當萬斯回答一位波蘭記者的提問時，氣氛開始變得緊張。

◆會談前，特朗普在白宮門口迎接澤連斯基。

萬斯承認“俄羅斯進攻烏克蘭并摧毀了該國很大一部分土地”，但轉身提議“通往和平和繁榮的道路可能在于外交努力”。他還批評上一屆美國政府：“我們嘗試過走喬·拜登的路徑，拍著胸脯，假裝美國總統的言論比其行動更重要。但美國之所以能夠成為一個偉大的國家，是因為美國參與外交活動。這就是特朗普總統正在做的。”

澤連斯基立即糾正萬斯的邏輯，他提到俄羅斯多次違背多邊和平對話后簽署的條款，以及從奧巴馬到特朗普再到拜登，此前三任美國總統都沒法約束俄羅斯，并反問：“這算什么外交手段？”

萬斯隨即發飆，他豪不客氣地說：“總統先生，恕我直言，我認為你到橢圓形辦公室來，在美國媒體面前爭論此事是很不尊重美國的。現在，你們正在強行征召新兵上前線，因為你們兵力不足。你應該感謝（特朗普）總統。”

澤連斯基打斷道：“你去過烏克蘭，親眼見過我們面臨的問題嗎？”萬斯回應說：“總統先生，我確實看過相關報道，我知道你們帶人進行入伍宣傳活動。你難道不同意你在征兵方面遇到問題嗎？你認為跑到美國的橢圓形辦公室，攻擊正在努力防止你的國家被毀滅的政府，是一種尊重的做法嗎？”

澤連斯基接著說：“在戰爭期間，每個人都會遇到問題，即使是你們。你們有美麗的海洋（隔著），現在沒感受到（問題的）影響……但你們將來會感受到的。”

聽到這話時，特朗普忍不住了，抬高音量道：“你沒有資格左右我們的感受。”他接著指責道：“你現在處境非常不妙……你現在無牌可打。有了我們，你才開始有牌可出。你在拿數百萬人的生命做賭注，拿第三次世界大戰做賭注。”萬斯緊隨其后，沖澤連斯基追問，“整個會議上你說過一次‘謝謝’嗎？”

護主心切的萬斯還翻出舊賬說：“2024年10月跑去賓夕法尼亞州為民主黨助選，你就是如此來感謝美國和目前正試圖拯救烏克蘭的特朗普總統嗎？”此言在外交場合有失體面，卻暴露出特朗普對澤連斯基存在不滿的一個原因。

澤連斯基試圖反駁，但聲音被特朗普壓制。“你不能回復了，你說得太多了。你的國家有大麻煩了，你贏不了的。”特朗普怒不可遏道，“要么你達成協議，要么我們退出。如果我們退出了，你就需要打出個結果，我不認為這會很輕松。你要堅持打到底，但你沒有牌了，一旦我們簽了協議，你的處境就會好很多。可是你一點不感激，老實說這不是一件好事。”

特朗普轉而對在場媒體說道，“好了，我想我們已經看夠了，這會是一出很棒的電視秀。”這場令人震驚的會談就此落下帷幕。

此刻，烏克蘭駐美大使奧克薩娜·馬爾卡羅娃被拍到拿筆的右手掐在眉心，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媒體還抓拍到盧比奧面露難色，澤連斯基的超綱發言引發爭吵，似乎宣告國務卿把事情辦砸了。

◆雙方起爭執后，美國國務卿魯比奧面露難色。

發生激烈爭吵后，澤連斯基連同烏方代表團離開橢圓形辦公室，進入一個單獨的房間。特朗普隨后與他的主要顧問聚在一起評估形勢，包括萬斯、魯比奧和財政部長貝森特。此時，特朗普認定澤連斯基“不適合談判”。他指示兩名高級助手提醒澤連斯基，該離開白宮了。澤連斯基陰沉著臉走了出去，一言不發坐車離開。

◆談崩后，澤連斯基陰著臉離開白宮。

美烏礦產協議自然未能簽署，樓上的東廳此前為簽字儀式準備了一張木桌，還有四把椅子供簽字人使用。預先準備的午餐——迷迭香雞肉、芹菜根泥搭配羽衣甘藍沙拉、焦糖布丁，也無人享用。澤連斯基原定于當天下午在哈德遜研究所的演講一并被取消。

來白宮前，澤連斯基見了幾位美國參議員，共和黨籍的參議院預算委員會主席林賽·格雷厄姆是其中之一。他披露當天一早就叮囑澤連斯基：“千萬不要上當。不要讓媒體或任何人把你卷入與特朗普總統的爭論。今天所要做的是重啟兩國關系。”

格雷厄姆過去一直支持美國繼續援助烏克蘭。但在特朗普與澤連斯基發生爭執后，他對記者說，烏克蘭若想恢復談判，要么澤連斯基“辭職”，另派一個可以合作的人，要么他“從根本上做出改變”。他還對福克斯新聞說，他不相信澤連斯基和特朗普的關系能夠修復。

貝森特在接受美媒采訪時透露，在兩人會面前，澤連斯基已經兩次拒絕與美國簽署礦產協議。“這本該是烏克蘭和美國經濟交織在一起的時刻，但澤連斯基似乎習慣了和軟弱的美國領導層打交道，他現在遇到了特朗普和萬斯，他們不會退縮。”貝森特稱，很多人都讓他們繼續簽署協議，但“與一個不想達成和平協議的領導人達成經濟協議是非常困難的”。

貝森特提到，澤連斯基到訪美國那天，雙方本應落實該協議，但“我很震驚他在鏡頭前、在全世界面前會有這樣的表現”。“當他有問題想向特朗普總統提出時，合適的時間應該是在15分鐘后，我們打算去餐廳吃午飯時。那時只有16個人，他可以私下表達自己的擔憂。”貝森特說。

爭吵后的各方回應

爭吵過后，特朗普在社交媒體發文稱，澤連斯基“沒準備好在美國參與的情況下實現和平”，繼續批評對方“在美國珍視的橢圓形辦公室里對美國不敬”。他還說，等澤連斯基準備好實現和平時，“他可以回來”。

當天前往佛羅里達州度周末前，特朗普站在南草坪上繼續抨擊稱，烏克蘭領導人不希望和平，“他只想繼續戰斗、戰斗、戰斗。而我們希望結束死亡”。特朗普說，澤連斯基“高估了自己的籌碼”，但美國“不想玩游戲”。

同一日，澤連斯基在接受福克斯新聞采訪時表示，依然相信烏克蘭和美國的關系可以挽救，他不希望失去美國這個合作伙伴，但希望特朗普“能更多站在我們這邊”。被問到他是否會向特朗普道歉時，澤連斯基答道：“我不確定我們做錯了什么。”

特朗普和萬斯在會談期間屢次指責澤連斯基不知感恩，但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道，自俄烏戰事爆發以來，澤連斯基已向美國致謝至少33次，對象包括特朗普、前總統拜登、兩黨國會議員、美國國防企業以及美國人民，這還不包括他在國內用烏克蘭語發表的言論。離開白宮后，澤連斯基在社交媒體上連續說了30多個“感謝”，目前仍在繼續。

◆2021年9月21日，澤連斯基與美國時任總統拜登會面。自從俄烏戰事爆發，他便告別了西裝革履的形象。

對于談崩的結果，共和黨人基本一邊倒地支持總統。他們贊揚特朗普“捍衛我們的國家并把美國放在第一位”，“從未像現在這樣為他感到驕傲”；同時批評澤連斯基“忘恩負義地希望我們資助并升級另一場永無休止的戰爭，不尊重總統和工薪階層”。

也有一些溫和派的共和黨人表示遺憾，將這天稱為“美國外交政策的糟糕日子”，“事態發展令人心碎，對美烏來說錯失了一次寶貴機會”。

美國國內的批評聲主要來自民主黨。14名民主黨州長發表聯合聲明，譴責特朗普和萬斯在白宮對待澤連斯基的方式，并承諾會繼續支持烏克蘭。參議院民主黨領袖查克·舒默稱，特朗普和萬斯“正在為普京做骯臟的工作”。

參議院軍事委員會民主黨領袖杰克·里德將此次會面形容為“一次政治伏擊，是美國領導層的一次可恥的失敗”。“特朗普和萬斯向全世界傳達了一個信息：美國不值得信任。對手和盟友都會注意到這一點。”他憂心忡忡地總結當天發生的一切。

澤連斯基雖然在白宮受挫，卻在國內收獲民意支持。烏克蘭的高層官員均附和稱“沒有保障的和平是不可能的”，“這是對烏克蘭利益的堅定承諾和對國家的忠誠”，“總統勇于直言，捍衛了我們人民的榮譽”。烏軍總司令瑟爾斯基亦重申全軍對總統的支持，并強調團結的重要性。

一名基輔市民在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采訪時說：“特朗普政府實在太傲慢。你只要看看澤連斯基的臉，就能知道此前的閉門磋商也不怎么講禮貌。”

白宮爭吵之后，烏克蘭的歐洲盟友可謂心急如焚，并迅速團結起來支持基輔。法國、英國、波蘭、德國等國領導人力挺澤連斯基，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告訴他“你不孤單”，歐盟外交事務高級代表卡拉斯直呼“自由世界需要新的領導人”。匈牙利則站在美國一邊。

馬克龍為此分別與特朗普和澤連斯基通話，呼吁雙方保持冷靜并相互尊重。他指出，美國在烏克蘭問題上若選擇“脫離接觸”，不符合其自身利益，迫使烏克蘭在缺乏安全保障下簽署協議，將削弱美國對俄羅斯等國的威懾力。

◆澤連斯基近期與歐洲多國領導人通電話，就歐洲積極參與談判進程、烏安全保障等議題展開討論。

對于白宮發生的一切，俄羅斯難掩喜悅之情。俄外交部發言人扎哈羅娃表示：“特朗普和萬斯保持了克制，沒有打這個敗類，這是一個克制的奇跡。”統一俄羅斯黨主席梅德韋杰夫在社交媒體上的發言更狠：“那頭無禮的豬終于在橢圓形辦公室得到了應有的訓斥。特朗普是對的，基輔政權正在拿第三次世界大戰作賭注。”俄聯邦委員會（議會上院）副主席康斯坦丁·科薩切夫則稱，澤連斯基“這一輪輸得一敗涂地，他得跪著爬到下一輪去”。

日后只能依靠歐洲？

會談之初，澤連斯基原本向特朗普拋出了礦產資源以外的另一塊籌碼——無人機。

這場戰事早就被外界稱為無人機下的一戰式塹壕戰。蘇聯時期奠定的軍工業底子、西方的技術援助、獨一無二的戰場環境檢驗，讓烏軍的無人機實力突飛猛進。在小型無人機方面，美國的技術肯定更為先進，但在大規模生產上遠不及烏克蘭。隨著美國將更多軍事資源投入亞太，未來離不開烏克蘭的技術。

正因此，澤連斯基告訴特朗普：“因為這場戰爭，我們擁有了當今世界上最好的無人機。我們非常需要防空武器，而你們擁有世上最好的防空武器，這切實幫助我們抵御了俄軍空襲。我們可以共享這些技術，互相授權生產，即便在這場戰爭結束以后。”

特朗普雖然同意用無人機技術換取防空武器，但在他眼中，美烏礦產協議將為“未來更可持續的（美烏）關系”提供基礎。

他在會面前告訴媒體，不知道會向今后設立的基金中具體投入多少錢，但肯定能從稀土中獲得這些錢，美國雖然有豐富的石油天然氣，稀土開采卻受到環保主義者的阻攔。他多次強調，只要完成礦產協議這筆交易，諸多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屆時為烏克蘭提供安全保障反倒是最不重要的事情。

◆澤連斯基與特朗普的會面被記者包圍。

隨著白宮談判不歡而散，換來白宮新聞秘書卡羅琳·萊維特宣布壞消息——美國將不再向烏克蘭提供軍事援助，因為烏克蘭的首要任務是和平談判。她說：“我們不會再為一個遙遠的國家開出空頭支票，而沒有真正的持久和平。”

這對烏克蘭而言無疑是個噩耗，對整個跨大西洋聯盟也是如此。歐洲外交關系委員會杰出政策研究員卡米爾·格蘭德（Camille Grand）直言：“美國盟友現在決定采取與我們傳統共同利益和價值觀不一致的立場。這可能是暫時的，也可能是長期的，將產生深遠而持久的影響。”多位軍事觀察人士則呼吁，歐洲國家的武器生產要逐漸剔除掉美國裝備，防止特朗普有朝一日翻臉不認人。

經歷了白宮的羞辱后，澤連斯基最先在唐寧街10號尋得安慰。3月1日，他與英國首相斯塔默舉行會談前，在首相府門前熱情擁抱。斯塔默說，從街外人們的歡呼聲，就可以知道英國上上下下都全力支持烏克蘭。英王查爾斯三世也將在桑德林漢姆莊園會見澤連斯基，以示對后者的支持。

◆3月1日，英國首相斯塔默熱情歡迎澤連斯基的到訪。

當天，英烏兩國簽署了一項22.6億英鎊的軍事物資貸款，它將用于烏克蘭的武器生產，并將用凍結的俄羅斯資產收益償還。3月2日，澤連斯基將出席由斯塔默主持的烏克蘭問題會議，歐洲各國以及北約領導人也將出席。歐盟還將于3月6日召開一場特別峰會，屆時將討論歐洲可能給予烏克蘭的安全保障，有可能就新的軍事援助達成共識。

近一段時間，斯塔默和馬克龍均表態支持在烏克蘭部署歐洲維和部隊。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回應說，俄方不會考慮涉及此事的任何選項。

特朗普在與斯塔默會面時說，決定派遣維和部隊之前，前提是先達成停火。稍早，特朗普表示美國距離烏克蘭很遠，應由歐洲就近派兵。有媒體問，美國是否會在英軍遇襲時出手相助，特朗普說英國人“應該不需要太多協助”。他重申支持北約第五條款有關集體防御的承諾，但不認為就要派上用場。

更值得關注的是，馬克龍日前表示，他準備開始討論歐洲的核威懾問題，并暗示，鑒于俄羅斯構成的安全威脅，法國可能會幫助保護其他歐盟國家。德國候任總理默茨此前呼吁，英法德三國應開始討論歐洲的“核共享或至少是核安全”。最直接的做法是在德國部署法國戰斗機及戰術核武器。

與此同時，戰事仍在繼續。烏軍稱，俄軍在2月28日夜間、3月1日凌晨對烏克蘭發動了154架次的無人機襲擊，其中103架被烏軍防空火力擊落。

烏克蘭對外情報局局長奧列格·伊瓦先科日前評估了戰事進程，在他看來，俄羅斯需要停火。“他們需要通過停火來恢復經濟、積累新的補給、準備軍隊、重組力量并恢復對烏克蘭的攻擊。”毫無疑問，這段停滯時期，相關各國都在做準備。

排版 / 朱若晚

白宮爭吵之后，俄烏局勢將如何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