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巴掌響徹兩百年，

還會繼續響下去！

·作者：艾窩窩·

金聲玉振，響徹乾坤，余音繞梁

說起扇耳光這件橫行現代家庭倫理劇的大俗場面，不得不佩服曹公文筆之妙。一般文本描寫，不外乎誰揚手出氣，誰被動受難，主次清晰、愛憎分明。可紅樓中三小姐探春的這一掌，被名家王蒙形容為“金聲玉振，響徹乾坤，余音繞梁”。很顯然在響徹了兩百年后，還會于女性主義日益成熟的今時今日，繼續回響下去，且有越來越豐富的余音，可供細細玩味。

感恩遇見各自安好

首先要問，向來情緒穩定的探春，為什么會突然爆發？

要知道在親媽趙姨娘尋釁滋事，與芳官們撕破臉互毆之時，她還換位思考苦苦相勸：“那些小丫頭子們原是玩意兒，喜歡呢，和他說說笑笑，不喜歡，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貓兒狗兒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時，也只該叫了管事媳婦們去說給他去責罰，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體統。”

言辭間可見，三姑娘自持甚重，平常連大聲呵斥都不屑于做。此番出手，原因有二：一怪對手又壞又愚蠢，二怨自己一腔熱血欲照明月，奈何統統淪陷溝渠。

為什么?

再多的父愛擋不住吃人的環境

第七十四回“惑奸饞抄檢大觀園”，挨打的自然就是回目中的“奸饞之人”，喚作王善保家的，在賈府尷尬人邢夫人手下做事，放在現代職場就是個完全“拎不清”的角色。愛散播八卦，到處嚼舌頭，晴雯被攆殊不知就摔在這等小人使的絆子上。

心術不正，最怕腦子還不好使，原文形容她“本是個心內沒成算的人”。小瞧低估探春庶出，戰略方向上就大錯特錯，見三丫頭擺臉色，還只當是“認真單惱鳳姐”，于是故意一掀探春的衣襟，簡直是戰術上自尋死路，難怪連見多大場面的鳳姐都驚著了，剛發話“別瘋瘋癲癲的”，一語未了，只聽“啪”的一聲，王善保家的臉上早著了探春一掌。

實在解氣！恁的有一種看電視里好媳婦怒懟惡婆婆的既視感。

可情緒宣泄后再細想一層，探春此舉確實是頭腦發熱一時失控，連她自己事后都坦言，“昨日把王善保家的那老婆子打了，我還頂著個罪呢”。

何罪？首當其沖是駁了大伯母的面子，打狗沒來得及看主人；再來就是以實際行動對抗了嫡母王夫人的安排，也正因此，干脆死了原本轟轟烈烈包產到戶的改革紅心，徹底躺平擺爛，甚至當著寶釵的面趕起親戚來，讓老實人李紈直呼“看不懂”。

那該死的原生家庭

探春身上的當代性，槁木死灰一般的李紈自然看不懂。前八十回里毫無感情戲，生活上絕對不委屈自己，不像迎春“活死人”受窩囊氣，也不似惜春孤介搞得人緣不咋好，職場里得到機會就能大展身手讓大觀園開源節流，有膽有謀，擔得起作者一個“敏”字之評。

這樣的探春簡直就是當今大呼不要戀愛腦，要愛自己、愛搞錢的女輩之楷模。

甚至和許多當代女性的底色相通，探春人生最大的Bug，就是繞不過那該死的“原生家庭”。幼時的探春應該是不缺愛的，從賈政對姊妹們學問的欣賞就可知，他對女孩也懷有寶玉一般的愛戴贊嘆之情，大女兒進宮終不得見，唯一的女兒看吃穿用度就可窺父愛深重。

可再多的父愛擋不住吃人的環境。奈何整個家庭是封建的，是畸形的。想必帶給女兒最大痛苦的趙姨娘，曾經也有屬于自己的花樣年華，只是一面被生活所迫，一面性格使然、心懷暗鬼，活生生被磋磨成如今與人為惡的討人嫌模樣，三天兩頭要鬧騰地全家都知道，探春再怎么得臉，也是打她肚子里出來的，要好一起好，要不好了，親女兒也得一起拉下水。

賈府上上下下都是兩只勢利眼，一顆富貴心，老祖宗專疼兩個玉兒，分不出太多的愛和重視給三丫頭，雖有王熙鳳說太太把探春和寶玉一樣地疼，只是面上淡淡的，可我們讀者只從書里讀出“淡淡”的，哪兒也找不出“一樣疼”的證據，也難怪隔了一層親戚的王善保家的吃不準探春的個性了。

“一樣疼”

伊是伊自己的港灣

有這樣不得臉的親媽，又沒有上層足夠的關照，偏偏探春非但沒有長歪，還生的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任誰也不敢小覷了她，小廝興兒給她起渾名“玫瑰花”，又紅又香無人不愛，只是有刺戳手，又比作“老鴰窩里出鳳凰”，到底可惜不是太太養的。

不是太太養的又怎樣，伊是伊自己的港灣。

探春的居所秋爽齋，是大觀園內最闊朗的精神高地。每次看到原文一段描寫都禁不住心生艷羨，不比瀟湘館帶有太多黛玉的獨有氣息，這才是天下讀書人最向往的詩與遠方：三間屋子不曾隔斷，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并十數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著抖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西墻上當中掛著一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著一幅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詞云：煙霞閑骨骼，泉石野生涯。

肆意綻放無懼鋒芒

對待生活探春是有追求有情趣的，別忘了她才是海棠詩社的發起人，一封信箋滿紙才情，比得同一天給寶玉寫信的賈蕓低俗得像個笑話。平日里無感于金玉銅磁、綢緞衣服，拜托哥哥從外面買那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摳的香盒子，主打一個樸而不俗，直而不拙。偶爾興起還會和寶姑娘湊趣，花500錢大價錢，只為問廚房要一道油鹽炒枸杞芽兒……

環境再不濟，絕沒有絲毫自低自辱，就算沒人愛，也自信自愛自尋出路，正是這種性格氣質，讓探春就算是生于末世運偏消，也飽有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氣節，大概率會在隔著千里東風一夢遙的遠方，過出不一樣的灑脫人生。

世界以痛吻你，你就給它巴掌。這巴掌將永遠回響，直到每朵玫瑰都肆意綻放，無懼鋒芒。

才自精明志自高

文案 ：艾窩窩

配圖 ：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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